《夜深忽梦少年事》
在八月的最后一天终于on-site上班了,无师自通了一种奇怪的作息:6点起床工作至11点,吃个饭;12点入睡至15点,17点下班乘坐公交回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午休三小时的人。原因是只有凌晨3-4点才能勉强睡着,他奶奶的。
做梦梦见我已经30多岁了,许久不联络的外公外婆突然打电话,喊我去武汉那个家里收拾一些旧书,要卖掉那个房子。于是几十年后,我回到了那个八岁以前所生活的家。
家中的格局基本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电器都未曾换过,00年买的美的空调,外壳已经完全发黄,外公说还能用,就没有换掉。上次离开家时,那个红棕色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台厚重的彩电,如今已被换成了一个32寸海信液晶。不是什么值钱的电视。我看屏幕已经花了,外公在看中央一台,我说怎么不换个台,他说广电现在只能办电视盒子,一年下来要六七百块,不浪费这个钱了,平时就收到这四五个台,也能看,我又不天天在家里呆着。
小时候家里有一套棕色的布沙发,我时常喜欢把手伸进靠背的缝隙中,然后假装我的手消失了,再和外公外婆喊:“快看我的手没了!”这次回来那套沙发也不见了,客厅里空荡荡摆着几把藤椅,和一个小凳子。我说那套沙发呢?外婆说早都扔了,都已经扔掉十几年了。我坐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讲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仍然有我小时候恶作剧的痕迹,我喜欢将纸撕碎之后涂上502,一角捏在手里然后使劲向上抛,好让纸屑黏在天花板顶上。外公看到我在看天花板,和我说:“你小时候扔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个坏毛病。”
我和外公每次聊起天时,都像是和在楼下吃热干面不得不拼桌的中年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一般,两三句后便是长达几分钟的沉默。我拿出手机,玩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问外公,我之前淘汰的那个智能苹果手机还好用吗?他说好用好用,现在搞了个微信,没事也会跟人聊聊天。我说那你这个房子里装WiFi了吗?他说没有,运气比较好,刚好隔壁不知道谁的家里网络没有密码,他们经常用,说罢还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那个移动网络。有时候上得去,有时候上不去,上不去我就不上了,他说。
过了没多久,我坐不住了,外婆说不然给我拿瓶北冰洋吧。我说不用了,我很久不喝饮料了,我去卧室看看吧,你不是让我搬书吗?外婆说行,还是在那个白色的柜子里,你自己进去看看吧,看看还有啥需要的都拿走。我走进外公外婆的卧室,家具的格局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小时候我经常坐在地上玩耍的那张地毯已经不见了踪影。至于床有没有换过,我大概也已经不记得了,我甚至在思索,在我没有记忆时,是否也曾经和其他婴儿一样,睡在大床旁边的婴儿床中,但那都是过于稀碎的东西,不是我今天需要找的东西。
我的目的地是床脚正对着的那个白色镂空书柜,哪里我是有印象的。在童年时,我曾经市场靠在那个书柜上玩耍,好像是多米诺骨牌,或者是四驱车,或者是铠甲勇士,但最大可能是所有玩具组成的一个杂兵军团,以及我对于建筑学的最初认知,利用纸板和塑料泡沫等杂物搭建出一个可供杂兵们休憩的基地。
书柜我也经常打开,我对于那套书唯一的印象是一本八十年代出版的《十日谈》,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对这件事有如此深刻的记忆,但我六岁那年第一次打开这个书柜拿出这本书时,外公一把抢了过去,说:“小孩子怎么能看这种东西。”大一寒假在X家再读《十日谈》时,第一个回想起来的便是这个情节,我想那会儿外公是完全高估了我的阅读水平,我六岁时怎么会看的懂,十八九岁都不见得看得懂。
在我打开书柜的那一刹那,一股旧纸张的气味伴随着我的记忆扑面而来,是的,是关于那个杂兵军团的记忆,关于多米诺骨牌,四驱车和铠甲勇士的记忆,关于《十日谈》的记忆,我所写下关于这个书柜的一切,都是对于若干年打开那个书柜一瞬间的再表述。那个尘封的书柜关押了我对这个房子的所有记忆。
并没有什么灰尘,可能是因为柜门封的足够死吧,我对外公的生活习惯虽然已经几乎毫无印象,但至少爱干净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再打开鬼门前我就留意到,柜子被擦得干干净净,虽然这套复合板的家具已经放在这里至少二十年,但其干净程度和舅舅家嵌着大理石的白漆五斗柜差不了太多。
书柜中的书非常干净,只是那些纸张依旧微微发黄,甚至有些干枯,在那一刻,我内心里只有激动。那是我最爱看书买书的几年,在生活中喜欢和人聊自己平时看的书,喜欢去二手市场,加入了多抓鱼。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从书柜中将那些书挨个取出来。清醒之后(也就是现在),在网上根据记忆中的书百度了一堆信息。第一本是《希腊的传说和神话》,斯威布著,楚图南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在北京出版。我不知道这个坐着是谁,但是楚图南我是知道的,我曾经买过一本他翻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对失眠很友好。
第二本是《悲惨世界》,那时候刚好遇到《悲惨世界》电影版上映,我和小伙伴们看完电影后去读完了雨果的原作,他妈的一百来万字,晚自习废寝忘食地看,然后早上6:30起床来教室抄Q和小黛的作业…雨果大段大段对于拿破仑战争的描写时常读得我面如死灰。这一本是李丹翻译,也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年出版于北京。第三本是《基督山伯爵》,蒋学模译,还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北京。当时中二晚期,觉得这种忍辱负重狠狠复仇的戏码太精彩了。第四本是《十日谈》,剩下还有一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本是从台湾旅游回来买的《三国演义》,竖版繁体。
我反复翻看好多大部头书和画本,在梦里有一种四肢百骸终于放松了的快乐。可惜梦的后半部分忘掉了,醒来还有一整个traffic jam tableau program要做…记得五六年前,前夫跟我说:“我觉得你好像章鱼哥。”确实是啊,章鱼哥就是最典型的千禧一代代表:受过良好教育但工作毫无出路,为眼里只有钱的老板打工,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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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写于08/3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