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临终和葬礼
奶奶的遗体停了一天后拉去火化了。现在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等待骨灰回来。农村的好处就是，一家有事都来帮忙，所有的事情都有人想好给安排了，家眷只需要最后算账就行了。
好在两天前家人通知让回来见一面，我陪了奶奶一夜，她高烧不退，张着嘴呼吸急促，隔一段时间我就给她喂一点糖水，她会很艰难地吞咽，夜很静，我抚摸她的额头和手背，跟她说“不要怕”。她的脉搏跳动很快，也很有力，可以想象她在很努力地跟死亡抗争。
我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格外平静，《西藏生死书》和《最后的告别》里关于临终关怀和死亡练习的内容现在到了实践的时候，我相信书中说的，跟临终者好好告别，相处，你获得的会比你给予的要多的多。
我拿了条毛巾，浸湿后给她擦脸，擦手和脚，她人生最后几年都在跟自己的脚痛做斗争，给她擦洗按摩脚丫，她一定很舒服吧，跟爸爸要了新袜子换掉她脚上那双打了补丁还不是一个材质的旧袜子，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
收拾完后我就坐在她身边一边用手机看小说一边伴着她呼吸节奏像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胳膊，这是我们人生第一次这样安静长时间的相处，直到凌晨三点，我去隔壁床上躺下，竖着耳朵听她的呼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直到天蒙蒙亮，她还在。
上午我跟涵涵去给她洗了遗照，经过一个小时的PS遗照格外好看精神，回来后姑姑在为她喝水，我问她想不想看看自己的照片，她努力睁眼点头，我拿出照片，她看了一眼就开心地笑了，问她喜欢不，她说喜欢，问她要不要吃鸡蛋糕，她说吃，于是姑姑用温水泡了蛋糕喂给她。一家人围着她看她吃饭，我跟奶奶说“大家都在这里了，以前的事儿都不计较了，你也不要记挂了哈，咱们都好好的”，她说好。
然后我就说要去上班了，跟她再见，她跟我说再见。两天后的今天收到消息后回来她已经换上了新衣服蒙着黄纸躺在了厅里，有点心疼，但这对所有人来说也算最好的结果了吧。
我揭开黄纸看了看她，人生第二次接触遗体，第一次是老奶奶，姥姥的遗体我都没敢动过，却并没有恐惧。神态还算安详，所有皱纹都舒展开了，满头白发变成了寸头。她生前的画面扑面而来：她满大街上转悠，到处凑热闹，没人愿意多跟她说话；热情的看着我说乖孙女俺想你了，我不耐烦地躲开；她坐在一个地方休息，离开时怎么也起不来叫我拉她，我让她自己起；带她去看病，她却总惦记着看用我爷爷给她的看病的钱去下馆子，最后也没能下成馆子；开车带她去兜风一个劲儿夸我厉害都会开车了；去给她送吃的，她会拿出她有的各种脏的不忍下口的食物给我吃；满集上找她带她去医院看脚，找到她后她说想买条秋裤，于是我给她了买了裤子；每当她察觉到我的不耐烦不想跟她说话她会很识趣地走开，而那失落的背影会让我觉得自责；开车带她去北山顶看红叶，她很开心得让我拍照，一边说着太多年没来过了以后不一定还能来了……。而至于她更年轻的时候，对我老奶奶，对我爸，对我妈，对这个家做的所有恶事，都不重要了～，都可以忘记了！
曾经那么霸道，强势，撒泼跋扈的人，老着老着成了最弱势的人，家人们因为她曾经的跋扈作孽，对她最后几年受的痛苦都选择忽略，脚疼，胳膊疼，腿疼都让她自己忍忍，她自己常往镇上的医院跑，却总被告知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想来这世上也只有她自己真正心疼自己了。
我不是一个好孙女，偶尔良心发现觉得应该对她好一点，会给她买好吃的，带她去病给她买药，带她兜个风，但这在她漫长的老年生活中占比太小了，可以想象她是怎么日复一日的孤独地走完这一生的，但，哪个老人又不是这样呢？几个老人有福气一直在儿孙绕膝中度过晚年呢？
奶奶，谢谢你生养了我爸，才有了我，没有你就没有我。你一生过得不甚安宁，但最终家人们因为你的离世再次相聚和好，也算你的功德圆满。希望你在另一边能够像你最后这几年一样简单宁静，安详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