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
写于2015年
今年我27岁,精神在这一年突然变得贫乏疲弱,在我的规划中,这是理应令人恐慌又不得不上进的一个阶段,因为27岁这几个字在一定程度上宣告我越来越没有幼稚的资格,这一年我感受到了生活体验的兴奋感丧失的危机。 27岁这年,先后辞去两份让我感受到精神贫乏的工作,最后的那份工作甚至让我经济也跟着贫乏,我决定再来一趟能路过不少美丽风景但路途也绝对不轻松的旅行,有朋友觉得难以认同,有朋友认为我这是避世之举,也有朋友讽刺我这是在用“西式思维”来抗衡中国式生活,他们认为我是在滥用自己所受的庇护来完成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愿。当然也有盲目跟风的朋友,草草地来一句“支持你”。 尽管此番行为令人失落地没能得到欣赏,但决定做了就放开去做呗。
父亲27岁的时候,时常穿着一件黑色修身的夹克,与称兄道弟的一众人混迹各种娱乐场所。父亲大概是属于那一众人品味渐高的一个,从不会用刻板的西裤来搭配休闲西装,头发时常抹上厚厚的一层气味刺激的摩斯,抽起烟来愁眉苦脸一脸淡漠。有的时候,他会带上我,我以一个孩童的身份立于棋牌室、发廊或者歌舞厅茫然不知所措,想好奇也不知从何开始。小镇上的娱乐场所总是弥漫着不通透的令人透不过气的香烟味,烟雾模糊了近若咫尺的陌生的脸庞,七彩灯泡投射在天花板上形成一堆堆密集的旋转的光点,还有一些发灰的假爬藤植物吊顶在褪色的天花板上,整个空间像一个大号的烟雾袅袅的烟灰缸。 远房表姐尾随母亲的步伐来到小镇上,婉拒了那些经人介绍的中规中矩称不上体面也称不上不体面的工作,投身去担任夜总会的一个小小的前台,她当时的形象可想象得出,一脸浮夸的妆容,一丝不苟的发型,笑得克制却毫无保留,对着父亲时常胆怯地讪讪地笑,父亲坚持忍耐了一段时间,最后发出各种贬低的话语直接骂哭表姐。大抵意思是嫌她职业丢人。 可每个孩童年幼的时候都会出现那么几个天使一般的人物,经常长裙飘飘灿烂着笑脸给你讲各种故事,语气温柔如水,不定时给你各种小恩小惠,对你的态度只有引导绝无阻拦,长得当然必须是美丽的,表姐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人,同时小姑也是这样的人,在她们变成被生活困惑成不再笑靥如花之前,她们都是那样美丽而谦逊。所有当她哭着离开家的那一刻,我非常怨恨我的父亲。 在此之后父亲不明其因地失业两年,曾经意气风华的形象只剩下一张面无表情的抽烟的脸以及靠在沙发上盘着腿虚度时光的身影,印象中沙发换了好几张,从红色的换成灰蓝色的再换成脏白色的,最后换成中规中矩的木质沙发的时候,已是好多年以后,他们的生活就跟那张原位摆放的沙发一般一扫之前的颓靡气息,父亲那众那些混迹灯红酒绿的男男女女变得正儿八经,收起所有的玩世不恭,变成了衣着讲究时常高谈阔论的一帮人。 在父亲的身上,成长仿佛毫无过渡地实现之,他是典型的潮汕男人,面对亲人疲于沟通,面对外人却侃侃而谈,我时常看不透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为啥突然能道出那么多的沧桑感悟,而我,从来并没有花费力气去了解他的心路过程。 父亲27岁的时候,母亲23岁,美丽而又自卑,她的外省人的身份至今都是她难以逾越的坎,她的自信也因此一点一点地被剥落,她早期的出场还带着湘妹子惯有的张扬艳俗的做派——出门必定抹上香艳的红唇,她也抽烟,抽烟的姿势跟父亲如出一辙,毫不优雅,想来母亲尽管最后被生活逼迫得越来越独当一面,本质上却是希望依附于男人的,比如她抽烟像个男人一般用粗重的鼻腔来吞吐,比如她偶尔穿上父亲的衬衫西裤时髦地带上孩子去逛公园,比如她可以因为父亲的一句冷语暴跳如雷,将所有的重话狠话一道而出,将所有日日擦拭的家具抹翻在地上,热战过后,女人的力量终归无法与男性抗衡,最后可怜巴巴地大哭一场后将所有家具重新各归各位。 母亲27岁的时候,摇身一变医护工作人员,飞速地学会了多年抗拒的本地话以求弱化自己外省人的形象,工作上兢兢业业,并为经济独立而感到自豪,27岁的母亲尽管开始有发福的迹象,却依然是一个被所有亲戚赞美容貌的美人儿。她在外开始变得低调隐忍,上半身的配饰开始大幅度减少,不再触碰香烟,张扬之气日渐消散,似乎已经成熟到不再通过展示自己的赢取自我认同感。而那份工作,她保留至今。 母亲27岁后,跟父亲再也没有和睦过。爱情于他们来说,总结起来便是山崩地裂屡屡破镜重圆最终无力回天的悲怆。十年以后40岁的父亲跪下求母亲给回他一个温馨的巢,母亲高昂起头,表明绝不原谅。 说说我的奶奶,奶奶是我最亲近的亲人,小的时候跟我接触最多的也是她,她是会无条件呵护我想吃糖的基本要求但导致我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一口好牙的亲人,但她绝非盲目慈祥,她年轻时是个一手操起所有家事工作起来雷利飞行的一个女子,对外争强好胜,只是偏于强悍的性格导致对于婆媳关系的维护不到位。 70岁之后的奶奶不再犀利,变得慈爱而又寂寞,比如我奶奶曾经对我说:你的奶奶很失败,一辈子都在忙于生活,根本没空交几个朋友。 她对于广场舞的态度是鄙夷的,经过一片唱唱跳跳的人流都懒得瞄一眼。 她坚持每天晚上一个人下楼散步,有一天她突然想不起回家的路了,懵懵地盯着那些看似熟悉的街景,她的记忆在衰退,对此她表示非常恐慌,衰老那沉重的作用终于开始实实在在地砸在她身上,强悍的资本已经渐行渐远。 我问过我奶奶是否会恐慌自己变成弱势群体的一员,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靠自己把握,稍有不慎还有可能遭遇青年人的嫌弃,奶奶的回答是肯定的。 只有她这样一个曾经张扬过的老年人,才会如此恐慌变老这个过程,因为理应坐享其成的年纪,却多了太多自己无法把握的事端。 今年去了马来西亚,去了奶奶多年前讲过的各个地方,不得不说,我很爱听奶奶讲得所有故事,所有跟现实有关的踪迹我都有去寻找的意向,奶奶说过槟城有个连烛台都爬满蛇的蛇庙,记得她形容蛇庙时夸张故作惊恐的语气,待我去之后,发现蛇庙里几乎没有蛇,仅有的几条还是被关在笼子里的。 去年看了《重返20岁》,里边的归亚蕾在照相馆里猛然变回20岁的形象然后光鲜亮丽地又活了一次,我告诉我奶奶这部电影的故事,奶奶羡慕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奶奶开始变得越来越可爱,会因为我电话打得少了而用一种吃醋的语气酸溜溜地谴责我,然后因为我几句哄话而乐得哈哈大笑。 当我赞美我的奶奶是个美女的时候,奶奶更是笑开了花。 我见证不了奶奶的27岁,对她自己而言,那一年她已有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一个从不帮忙做主持任何家事的丈夫,她忙得根本没有空去思考所思所得。
突然想起高二那年写过一篇文章,下面是其中一个段落:
“电影院里塞满了重金属工程,幕肃的屏幕中王菲经典的漫游动作,《重庆森林》的音乐声响起来了,衬出女主角孤儿般的空灵声音:“其实昨天我做了个梦,我去了他家,今天我就这样找到了。”重庆,森林,两个富有意象的词却同属香港的一间劣质大厦。音吉曾说:重庆的森林是那种被污染得很厉害的黑,远远望去倒有些神秘。人们最珍贵的,也许只是他们亲手雕琢的高楼大厦。 在与“画队”脱节的那段日子,我的梦境中塞满了没有边境的黑,我认为这片黑色中隐藏着重庆。一个清晨,我对着扫地的奶奶说道:“我要去重庆。”奶奶扶正了身子,望了望我:重庆是什么? 重庆也许只是一座算得上发达的城市,里面照例有人有山,只是有人将它模糊化了,我卧于床底下,用一首不象样的诗结束了我对“画队”的倾盼与热爱。 ”
噗,我分享这一段只是觉得我当时居然如此搞笑地虚构出这么一个毫无见识老态龙钟的“奶奶”来实现文章希望表现出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