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行漫记
早上天空灰蒙蒙的,没风。一动就有汗。上车打开空调,身体才清爽了些。不知为什么,天气预报APP总显示优。随手占一卦,得“水火未济”,卜辞为“小狐过河,濡其尾,无攸利”。无利而返不打紧,小狐狸过河的意象着实文艺可爱。以前都没见过。
预言不久就应验了。保定东高速桥下积水成渊,一辆轿车淹灭在那里,成了劝返众车的活教材。绕毕庄的小路也拥堵不堪。失败两次之后,我们往回绕大庄上了高速,然后赶紧退票,改签,经过一系列操作,我最终获得了一个乘坐动车头等舱到北京的机会,虽然很贵。小狐狸过河,沾湿尾巴又如何。 头等舱只有四个座椅,最大限度保证了空间的私密性。不过无论坐几等仓,到达时间和窗外风景景都是一样的。关键是我很爱这风景啊。这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绿,都是人类设计的几何图案。高的玉米,低的花生。深绿的杨树,碧绿的草滩,一条宽阔的河面上点缀着几只白鹅,让整幅画面为之明亮起来。田野之中长大的人,闭着眼睛细节也历历在目,但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贪看天地间铺展开的生命长卷。 同伴不停调试着皮躺椅的几个开关,让它变换形状,呈现不同的功能。40分钟的乘车时间,服务员送来了免费的早餐、零食,还有一小瓶饮料。吃饱喝足,北京西站就到了。当大家站起来的一瞬,我哑然失笑,四个人中居然有两个提着地方医院的CT报告塑料袋。 西站的人永远这么多。无暇顾及陌生的脸。只敢盯着入口出口同伴电梯,唯恐稍一走神把自己弄丢。最放松的时刻是坐上地铁后,端庄的女声报出“苹果园”“古城”“木樨地”的站名,瞬间回想起儿时随父母一起坐地铁的情景。我至今记得古城站米黄色的小方格壁砖,当时总想苹果园有没有苹果,木樨地长不长苜蓿。窗外还是呼呼着倒退的黑,还有前路茫茫的恐惧。 在任何一个我们曾经经历的事件场景中,身体都是在场的,在场的身体必然会有各种感受和反应,身体储存了那些感受和反应。遇到相似的场景,记忆就被激活了。 到北京的次数不多,但“北京”是我最熟悉的地名。就像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在孩子想象里,每个城市的名字后面都有一个守护神。特别是当它与你的亲人相关联的时候。母亲生于斯,父亲长于斯,祖父逝于斯,我对这个城市一直怀有复杂的情感。也许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至今还保存着亲人们生活过的某个片段。可每次我怀着期待走进城市中心,守护神就不知退到哪里藏起来了。 出租车司机流利的北京话中有着父亲年轻时的口音。绿地上生长着我家院子里也有的野生蒲公英。天桥让人觉得和世界很疏离,但过桥的时候,又可以摸到路边国槐树黄色的小花。 医院里人满为患。许多人和我一样来自“外地”,甚至此生初次出远门,就是为了求一个命运的判决。检查繁琐漫长无聊。必须感谢手机网络安抚人心,给灵魂提供一个“隐身阁”(这是从母亲处听来的有趣叫法)。等待叫号的时间,我想找个僻静处休息,却无意听见了一个逼婚的电话桥段。打扮知性的年轻女子视我为无物,言辞哀婉又犀利,颇有豆瓣的语气。爱情的泡沫纷纷扬扬,充满生与死之间的空隙。 晚餐去吃必胜客,期待招牌带来好运。没有西方人的西餐店,果茶满满的网红风,意面有点中药味道,也许那是姜味。穿耐克鞋的服务生男孩不停沿桌添水。同伴不喜刀叉,硬是洗净双手,把披萨卷起来吃成发面饼的样子。我被成功逗笑。他不光在头等舱内好奇地体验座椅开关,还趁我等号时乘电梯把大楼的20层逛了一遍,回来跟我说这里囊括了人的从生到死。以往总会对此类行为表示鄙夷,最近反而觉得这又何尝不是天真烂漫。老了,疲惫了,多巴胺的改变让人宽容慈悲起来。 夜晚沿人行道散步。 报刊亭灯光昏黄,有一种怀旧的味道。挂在杂志中间的小黑板告诉人们,这里也卖“鸡蛋灌饼”、“手抓饼”。台子上摆着瓶装水。偶尔有人来买,就像文章挂在网上,偶然有人点赞。杂志像是主人的一个招牌,食物也像纸媒最后的坚守。马路上车流如织,自行车道上小黄车穿梭。摩天大楼写字间手可摘星辰。 追逐梦想的年轻人让夜晚灯火通明,是什么支撑了城市的发展, 一代又一代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北京,有的留下,有的离开,他们的故事,散落在时间的尘埃里。 听父亲说,祖父去世后,祖母无奈回到乡下。但她实在不甘心就此离开,最终决定留一个儿子在京。但他终于也没有实现她的愿望,卑微地飘了几十年后,他也回去了。作为女孩,我没有被要求承担家族的责任,我也没想过承担。这样就避免了做一个失败者吧。 高高的天,淡淡的云。一场雨后忽然换上秋日晴空。北京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以前的以前,以后的以后,天气也是这样的吧。 回去的车上,很困,像丢了魂一样困。还好我坐的位子被再次出售,一个女孩礼貌地叫我让座。阿弥陀佛,我在车门关闭前最后一秒下了车。再见,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