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
这次回到家明显感受到姥姥状态的变化。
从我记事开始，每次时隔一段时间见到姥姥，无论是我放假去探望她，还是我工作之后假期回家去看她，她每次都热情亲切的拉住我的手，使劲拉进我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有时候还非要亲亲我的脸才罢休。
这次回到家，刚进屋只见到躺在地上的两只脚，家里没有人。这一双脚着实把我吓了一个够呛，我赶紧喊弟弟：“快点，姥姥摔了！”只见她在地上呆坐着，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扑面而来，甚至我都能摸到空气中漂浮着的沉寂感。
“硕硕出门的时候我就摔地上了，坐了很久也没办法，摔得我腚特别疼”，她一边艰难的被扶起来一边说道。
弟弟把她扶到床上之后，她也不来拉我的手了，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激动地饱含热泪，亲切的喊“妮儿你可算来了”，我只感受到她对自己生命流逝的恐惧与痛苦。
“姥姥年纪太大了，今年都85了，没法再活了。”，她伸手比着八跟我说。其实她是八十四，但是她很忌讳这个，就是这个数字把她折磨成这样的。民间流传的说法是：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搜了一下发现是因为孔孟二人是这个年纪去世的，不愧是儒家文化中毒最深的地区。过年的时候我见她，她的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眼神活跃，是一个精神老太太。之前听我妈妈说，过年之后她知道自己八十四岁了，开始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说床头总是有人跟她说话，说我姥爷来接她了，总之说的很吓人。她自己也食不下咽，一日接着一日，身体逐渐变垮了，肉眼可见的逐渐消瘦下去。
这次见到她，除了体重，最大的变化是，她的精气神儿不见了，眼睛里没有光了，说话没有气撑着了。
我到家之后，她没有过问我最近怎么样，也没有表达对我的想念，只是一直在跟我讲她最近发生的事情。
“昨天你妈妈带我去看养老院了，里面环境很好，你妈妈问我，’娘，你愿意去吗？’我说我愿意，我非常愿意！昨天你妈妈让我走了好多的路，有车不推，非让我走路，她说让我表现的状态好一点，这样人家养老院收费会便宜。于是我可劲的走，我使劲走，使劲走，结果累的我浑身骨头疼。”
“在你大舅家住着，他们早上十一点才让我吃饭，因为早上天气凉快，他们要去地里干活，所以早起就走了，一直到十一点才回家。我能说什么呀，我能不让人家干活吗？可是你姥姥的身体扛不住啊。”
“我来到你姥爷家，没有当过一天的新媳妇，刚到他家就开始干活。”
“年轻的时候，我干净可是全村都出名的，现在老了，实在没办法了，脏就脏吧。”话音刚落，她还没有脱下旧的尿不湿，就开始穿新的尿不湿。我去给她脱旧的时候，她说“妮儿你别碰，脏。”
“你小的时候，你爸妈开店忙，整天都是我抱着你。你脾气好，但是就是不太稳，一个小人在那站着，抓着绳子开心的不行，下一秒就开始嗷嗷大哭。”
“我都没有替你舅舅看孩子，看了你一年，给你擦屎擦尿，一点都不嫌脏，你可不能忘了你姥姥啊。”
“……”。
就这样我听她讲了接近一个小时，没有说一句话，她也只需要我听，不需要我回答她，好像只要有人听她讲话，她就可以暂时忘记一直伴随她的恐惧。
她的认知和身体也出了明显的退化。
让我弟弟去我大舅家拿一个东西，我弟弟说特别远呢。她说你下楼，西边就是你大舅家，旁边就是你二舅家。弟弟问“你知道你在哪里吗”，她说不知道。
吃饭的时候，手拿不住筷子，筷子用反了也不知道。
端起碗吃饭，结果把碗打翻在身上了。
吃药的时候，药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姥姥换衣服的时候，脱光衣服躺在床上，我看过去，感觉她不只身体枯萎了，灵魂好像也枯萎了，而这种进程，不可逆转。
我的表述能力不足以说出自己的触动感，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惋惜，震惊，也许还有自己对于老去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