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与看电视
看电视是我孩童时期很着迷的事,我们小组几十户人家的电视,我多数都看过,不过最熟悉的还是自家的。
父母婚后,奶奶向她比较富有的妹妹借了300元,凑钱买了台熊猫黑白电视。除了哗啦啦下雪花的画面,我不记得在这台电视上看过什么。几年后它“病了”,本就近乎是摆设的调频按钮(因为好像只能收看两三个频道)失效,一位自学家电维修的邻居前来诊治,在机身右侧装了新的调频器,大概10厘米长,7厘米宽,5厘米厚,铁质外壳。拧动套在中轴上的塑料盖,随着“嘣嘣”的响声,中央一套在闪过几次雪花屏后换成县里的频道。后来塑料盖被拧崩了,露出作为中轴的铁棍,仅靠手无法拧动,平头老虎钳便被委以重任。于是换频道成了体力活,我从中听出女性脾气好于男性:嘣——嘣——嘣——,这是女性在换频道;嘣嘣嘣……,这是男性。

后来家里买了彩电,海尔的。这不仅是颜色的变换,连频道也多了1个,0.5个是东边临县的,0.5个是南边临县的。它们之所以无法独当“1”面,是因为介于有无之间:近看是一屏雪花,远看又隐约有形,佐以呲啦啦的音频,我愿意相信确乎有一档节目。如果这个节目被我所青睐,比如《蓝猫淘气三千问》,我便能在中午放学后用5分钟跑完二里地,赶回家收看;我便会有一种痴妄之举——转天线。天线钉在木杆顶端,杆子靠着房顶的护栏,下部用砖块堆积固定。一人在房顶转杆子,一人在窗边评判成像效果,并实时对讲,“转,再转,多了,往回转,中了中了,停……”。楼上的人扶稳,用脚把砖块踢紧。这种操作有时仅能维持很短的时间,甚至楼上的人还未走下来,成像效果就再次恶化,又得再转。
那时,县里电视台掌握着转播权,转播时间大概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傍晚六点到夜里十点,只转播央视一套、河南卫视,外加县里的频道。节目匮乏、转播时间寥寥,使我连广告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熟能成诵,比如健胃消食片的广告:“宝宝,来,吃一口,就吃一口,再不吃妈妈就要生气了。你吃不吃?你到底吃不吃?哐(摔碗声)——哇……(娃哭声)”。卖药的广告:“吃药,有效;有效,吃药;吃药,复发;复发,吃药。何时才能解除这难熬的日子?……”卖酒的广告(张丰毅代言):“男人喜欢一种酒需要理由吗?喝宋河,因为它绵甜劲爽;喝宋河,因为它是中国名酒。男人喜欢一种酒,不需要理由。” 我对这些广告词已经达到“从来不需要想起,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地步,所以经常顺口就溜出一长串,还模仿表演,惹得小伙伴啧啧称赞,这愈加使我爱记广告词。
广告都能被我咂出味,更不必说动画片了。彼时所看动画片多来自央视一套《动画城》和《大风车》,前者的播出时大概是五点半,尚未到转播时间,故而后者才是真正“快乐的宝藏”:《啄木鸟伍迪》《兔八哥》《西游记》《哪吒传奇》……碰上好听的歌曲,我会抄歌词,放在床头,晚上睡觉前还独自倾情演唱。时至今日,“猴哥猴哥”仍是我的保留曲目。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叫声,被我们小伙伴争相模仿 )
既然如此喜欢动画片,便不免为之疯狂,尤其当动画片播出时间段跳闸停电时。当时几个小组共用一个变压器,跳闸是常有的事。某次恰逢《西游记》即将播出时停电,我们几个小孩子翻过土坡,走了二里地赶往变压房,想把闸合上。赶到后看到变压房锁着,也不知道闸长啥样,悻悻而归。所幸电在播第二集时送到,是遇上蝎子精那一回,沙和尚吐水浇灭了蝎子精的烈焰。
有几年,周日下午央视一套四点左右有一档节目《正大综艺》,会播放外国电影,县里电视台偶尔也会转播。某次周日下午去大姑家,表哥正在看转播的电影,是卓别林的《大马戏团》。当时并不知道卓别林这号人物,只觉得好笑、精彩。直到现在,我仍非常喜欢卓别林的电影。
VCD和DVD的出现部分解决了电视节目的短缺,但也只是少数人家才有。那家会成为爱看节目又不顾及脸面的大人、小孩们的集聚地。放映期间堂屋门有时会关着,这样成像效果好;大门有时也会插上,为了避人耳目,人多免不了嘈杂,事后还得打扫卫生。当听说某家正在播放碟片,小孩子们会火速赶往,若是大门从里面插着,他们便“咣咣咣”地砸门。谁都不愿牺牲宝贵的时间去开门,但“咣咣咣”很影响观影的体验,东家受不了,便派人(多是孩子)去开门。小孩儿当然要抱怨,但又不得不,恨恨地,边跑边嚎:“谁呀?”
也有欢迎小孩子来看碟片的,因为播放者也是小孩子。某邻居的外孙住在县城,回来时总带着《猫和老鼠》《奥特曼》等碟片,大张旗鼓地播放。本来,我和他是有隔阂的,我朴实无华,留着一元即可搞定的平头;他光鲜亮丽,理了个“青年发”。“青年发”,我们小伙伴要到六年级甚至初中才该拥有,需斥资五元,是“长大了”的发型。他是比我还小的“小屁孩”,却在发型上“僭越”了我,这使我对他产生一种“非我族类”的疏离,但这疏离敌不过影碟的诱惑。他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流畅而又大声地跟唱《奥特曼》日文片头曲,观看时还屡屡剧透、摆奥特曼的终极大招。我们也跟着摆,但奥特曼也有城乡之别,城里的奥特曼问村里的奥特曼:你是哪个奥特曼?迪迦和泰罗的发功姿势是不一样的。看了《奥特曼》,小伙伴们都骄傲地认为自己是奥特之父的孩子,我也不例外。在劈不开木柴时,我会把斧头举过头顶,仰天大喊,看姿势,分明是刑天;听声音,却是——奥特曼,给我力量。

除了聚众观影,聚众追剧也是常有的事,比如《笑傲江湖》《风云雄霸天下》《快嘴李翠莲》《济公》《新白娘子传奇》。农村人没文化,总用善恶报应一类的大道理来总结剧情。当我干了坏事,比如往别人家茅坑里扔石头,他们便以恐吓的方式教育我:“不敢这样啊,你看《济公》上那个人,干坏事,脖子上长了多大一个瘤子。”
在别人家看电视有一点要注意:差不多到了饭点要忍痛割爱。有时欲罢不能,东家饭已做好,便会客套几句,这时候万万不可当真。有一种方法可以避免这种困境,即吃罢晚饭再去别人家看电视。电视不再转播或者影片结束,雪花屏和“剧终”二字,是最温和的逐客令。但我也遇到过例外,一是邻居家的老太太窝在五爹家的沙发上打盹儿,一是我在小伙伴家看了僵尸电影,吓得不敢走夜路回去。
后来我们村通了有线电视,但费用较高,我们家没有安装,只好去别人家蹭。有线电视并不是什么新奇玩意,我很早就在舅舅家看过。舅舅住在山里,山到什么程度呢?他们的村名包含“山”“沟”“涧”三字,但却离奇地通了“有线”。几乎每个暑假我都会去那里避暑,拿着遥控肆意换频道,指挥若定,既像是“九岁县太爷”,又像是“宰相小甘罗”。
初中时,终于有了救星——卫星锅。起初是大号的,口径与杀猪锅相当。卫星信号受环境影响大,周围的大树、刮风下雪都会干扰,并且安装卫星锅违反规定,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二毬规定。隔一段时间,信号会变化,卫星锅也得重新调试。我们小组有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自学成了卫星锅调试能手,很多人找他帮忙。卫星锅无法收看央视五、六、八等频道,但起码不用再接受转播的施舍,我看到了很多精彩的节目,印象最深的是一部外国电视剧:《遗失的世界》。多年后才知道是根据柯南道尔同名小说改编,其剧情紧凑跌宕,女演员们的服装用料节省,令我心旷神怡。
(《遗失的世界》国语配音版片头)
再后来卫星锅换成了小号的,信号更稳定,但我的兴致已被教材和考试填埋,也不怎么在家,只有假期回去才看看电视。之后又有了智能手机、电脑,电视节目成了鸡肋,得不到手机的小孩子和不会用智能手机的老人,看得较多。老人们还像十几年前看《济公》那般认真,还会讲“善恶报应”,但是聚众观看的氛围再难有了。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哑然诗声 ” 。2022.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