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外公
之前在文化有限@杨大壹 的播客下留言写了写外婆,有幸得到一箱可乐。今天写写外公(当然不是为了可乐)一直没有写是因为外公对我的影响实在太大,不知从何写起。那就不考虑任何文笔,只是诚实地记录吧。
由于家庭原因我从小住外公外婆家。一起住的还有大舅舅一家,我的表弟表妹,和我尚未成家的小舅舅。从我记事起,外公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在研究各种机械设备。外婆家很大,连走廊上都放着好几台机器,有一个小院子,长着一棵芭蕉树,小院子对面是外公的另一个当机器设备的小屋。小屋南面是一片菜园,有两棵很大的枣树,菜园再往前就是一个池塘,我经常在那儿一个人玩打水漂。
我们大家庭里一个百说不厌的梗就是,有一次我外公埋头干活,我和表妹在旁边玩,他一抬头发现我和表妹两人已经把一整罐黄油(机械用的润滑油)你给我涂我给你沫两个人互相给对方抹得一身一脸,眼睛都看不到。衣服什么也自然是洗不干净只能扔掉了。外公心疼一罐黄油被浪费了却也拿我们没办法,每次长辈们说起这件事都大笑。但因为年纪太小,大概只有两三岁,我和表妹一点都没有印象。如果那时候有手机摄影,估计现在还能回味。堂屋有一个木制工具台,桌角按着一个台虎钳。外公外婆经常告诫我们不要玩台虎钳手会被夹到。我们怎么可能听话呢,结果经常不小心就把自己弄得满手紫血泡,钻心地疼,然后哇哇大哭,那时候台虎钳在我眼里长真得很像一只会咬人的铁老虎。类似这种联想还有很多。外婆家的二楼地板是木头的,有时候外婆把水泼在地板上,我躺在床上盯着看,慢慢的将干未干的水渍就变成了一只大龙虾。外公床旁边的柜子和床的缝隙里有一个玻璃瓶,里面浸泡着一条大蛇。通过变形的玻璃观察那条蛇,我总觉得它没有死,只是在冬眠。有时候我一个人在二楼偷偷地戴外公的老花眼镜,地板就会变形,变成凹下去的形状,我小心翼翼地在这变形扭曲的地板上从房间这头走到房间那头,发现没摔跤,再走一遍。外公的老花镜有两副,一副是金边的,一副是玳瑁的。玳瑁那款他不太用,他告诉我是乌龟壳做的。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乌龟壳明明是绿色的能变成透明的琥珀色。外婆家橱柜里还有一样东西是琥珀色的,是一个透明的松香,里面封印着一只小昆虫。我时不时打开抽屉摸上一摸,两只手就会油油的。那个抽屉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还有一把脏兮兮的小梳子。小舅舅有个小弟兄经常跑来玩,每次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第一个抽屉掏出那把小梳子梳一下自己的大背头。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别人家里那么泰然自若地梳头,可能他是骑着他的雅马哈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的时候头发吹乱了。后来那些经常找我小舅舅的小弟兄们一个个都结婚了,只有我小舅舅这个妈宝男不知道是不是丧失了谈恋爱的兴趣和能力,单身进入令外公外婆发愁的30岁。(现在想来30岁在我现在的眼里还就一孩子,毕竟我35了还觉得自己是个宝宝。)
我也经常去小舅舅房间。他很注重外表打扮,邻居小朋友璐璐还指着磁带上的王杰说长得像我小舅舅。但这个王杰的房间乱得一塌糊涂。我记得他床头挂着一件白衬衣,一条暗红色的领带。那时候我都担心他的白色衬衣挂房间会变脏。我觉得我小时候真得超级乖的。现在我也是家属眼中房间乱糟糟的dirty girl 了。我帮小舅舅整理书桌,擦桌子。他房间里有很多《故事会》和《读者》有时候太久没有整理,朝着南面走廊的窗台上就会落满水杉树细细的褐色的叶子。书的封底就会粘在玻璃板上。我还看到了一本贾平凹的《废都》,翻了几页字太多了。毕竟那时候我才读小学一二年级。故事会和读者更符合我的口味。每次我帮小舅舅打扫卫生他都会给我五块十块的零花钱。我的第一套水彩笔也是他买给我的。别人都是12色,我那套是18色!可惜我很快就把红色用完了,有点浪费了那套18色。我用那套水彩笔画了拿着金箍棒的孙悟空,还有旺仔。外婆帮我剪下来,贴在墙上。外婆也蛮可爱的,她会我们征求我意见贴哪里。因为现在想起来画是贴在小孩的视线刚好能平行的位置。有一次我妈妈来外婆家,得知这是我画的,惊讶到不敢相信。不过处女座的她还是指出,金箍棒穿过悟空脑袋后就不在一条线上了。我小时候一直想跟着妈妈姓孙,这样就可以和孙悟空可以同一个姓了。外公是孙权的后人,他小时候住在龙门古镇,那里的人都姓孙。后来我上高中的时候外公带着我和表弟去玩过一次。不久前我在上海的茑屋书店买到一本安野光雅画的以三国为线索的旅行游记图,里面除了画到了男朋友的家乡,我的家乡,连龙门古镇这么小的地方他都走过了一遍。画的视角应该是坐在某一户人家的房顶上。
除了玳瑁眼镜,另一样我最喜欢的“玩具”就是外公的那一盒规格齐全的圆规。很小的时候只有外公在的时候打卡给我看看不许我玩。那个A5大小的神秘黑匣子,打开后里面是黑色丝绒衬托下一整套长短不一造型各异银光闪闪的圆规。除了外公我和表妹都打不开。外公说这是魔法,等我们长大一点就教我们这个魔法。等我们再长大一点才知道其中奥秘,原来是黑匣子左下角有一个暗藏着的开关,一抽出来就打开了。想必是我们小时候外公怕尖锐物伤到我们,也怕我们弄坏了他的作图工具。“这是一种魔法”对孩子来说多么温柔有趣的说辞啊。外婆经常说外公脾气暴躁爱发腾头,其实种种小事都表明外公多么细腻温柔。除了有一次,他在和阿毛太爷爷下棋。我的红色笔杆的毛笔头脱了胶掉出来了,让他帮我塞进笔杆,玩了一会儿又掉出来了,我又去扯他袖子。如此这般,第四次的时候正好碰到他被将了军,他拿过我的笔杆飞出去老远……我应该没有哭,一半被震惊一半有点羞愧(是的,小朋友也是知道羞愧的)后来要吃晚饭了他来叫我吃晚饭,并帮我把笔杆捡了回来。说实话我们八零后这一代,哪有这样被看见,被认真对待的时刻。而被“看见”是塑造小孩自我存在的重要养育模式。外公明明也不是什么高知分子,不懂心理学那一套,他只用心对待我们。他给我表弟,当时唯一的大孙子,手动做了好多玩具。一辆可以调节高低,前后有挡板可以当小饭桌的木质婴儿车。两把关公大刀。为啥是两把,第一把被我弟弟嚯嚯折断了,他用更紧实的木材做了第二把。不是那种很粗糙的装装样子的,而是有细节有好看的倒角,涂上银漆就能当电视剧道具的那种程度。一把手动摇起来就能突突突响的机关枪。给我表妹做了一个水车发电的小道具去参加科学比赛得了奖,奖了一箱牛奶,放在办公室被老师们分着喝掉了(可怜我们还眼巴巴等着喝牛奶)他做了好多好多东西,甚至连我爷爷,他亲家公的骨灰盒都是他亲手做的。外公还想过做一把超级大的二胡去参加吉尼斯比赛,苦于不懂乐理和买不到合适的琴弦,遂放弃。但从此我知道他是一个有浪漫理想的人。生活的艰辛和困苦并没有磨灭他。
其实我爸也是动手能力蛮强的人,家里的各种电器什么的都会修。成年后有过一次和爸爸一起帮妹妹的婚庆公司改道具的经历。当时我们要把所有白色灯台白色拱门都刷成金色。我爸开始以为我只是搭把手,后来发现我刷得又快又均匀,说我能顶一个劳力。我心想,可不是嘛,我可是花了你十几万去学画画,要是连个油漆都刷不了可不废物了。但为什么我爸没有我外公带给我的影响大呢。用我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得出:我爸做所有的事都是迫不得已地去应付为主。比如水龙头漏水,在我妈唠叨了半个月后他才“有空”,类似的问题他总是看不见,能拖则拖,将就糊弄着把日子过下去。而外公的行动,都是自发的,带着一种对创造的激情和虔诚。这使得他的工作带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美感。而“美”的冲击和影响往往大于一切说教。或许这就是言传身教的意义。
(写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写到最重要的部分。等后续空了再写吧,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