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颗眼睛
昨晚刷小红书,刷到一个多伦多鸟人爷爷,从初见刷到那个博主不再更新鸟人的视频,看着漫长的时间变成短视频里短短的几分钟,看着一个老人从夏天到冬天又到夏天,一个人的生活在一日日木屑的飞舞中,悄悄变成凝固的影像。
多伦多鸟人爷爷耳朵不怎么好,听人说话时需要露出右耳凑近了听。当人们与他交谈时,手上磨着木鸟的动作并不会停下,只是偶尔需要倾听,才握着工具和木鸟再度侧耳倾听。他说话时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有一种包圆了说的一字一句自带的腼腆。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一种晶莹的浅浅的绿宝石的感觉,就像树林里无声的清泉的颜色。老人常有的佝偻的背,坐在一方窄窄的小凳上,脚下四处散落着他的行李和木屑。他的脚也有些问题,有几个视频里他的脚疼的走不动路,一只脚赤裸着暴露在寒冬腊月里,身上是布满灰尘卷起袖子的黑色外套和磨损严重的卡其色长裤。有个视频里他请求博主帮他看下摊子,小跑着前去上厕所,他那前倾奔跑的身姿,会让人联想起卡通电影里木偶人奔跑的样子。
在短视频成为媒介主要载体的年代,我刷到过很多生活不易的人,他们各有各的苦楚,在生活里以一种负重匍匐的姿态前行着,例如《牛事》里一个砸坏了脑袋,整个身子永远不断在被迫扭曲着的卖红薯的大哥,又或者是阿富汗街头个个睁着流浪的眼睛,向过路的人祈求食物的孩子。
生活在短视频年代,可以更清晰地感受到生活的割裂,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我们可以直面人的痛苦,被包装成善意和坚忍的品质向我们这些遥不可及的看客兜售成一种生活的调味料。我想是这样的,多数人无意参与他人的生活,无论是丰沃还是贫穷。会有人艳羡几千一顿的高端日料,为被坑的博主打抱不平,也会有人因为博主的视频启发,前往身世艰难的人那儿,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但更多的还是,像我这样一闪而过的浏览的眼睛。
短视频加速了信息的传递,但世界从来没有因为信息的传递而变得更好。我参与在宏大叙事里面,我会对2019年的香港感到愤怒,也会在心里装着一个国家统一的梦想,我厌恶疫情带给人的封锁,对于国与国的纷争,我一样会感到愤怒。
当具体的并不容易的人的姿态以短视频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常常会让人失去愤怒的力气,战争、饥荒,无数宏大的命题摧毁的是具体的生活,在媒体语境里却沦为了背景叙事,人的生活,人的生命,在宏大叙事里常常被代替成数字。但人们真的没有关心具体的苦难吗,挖掘、不停地在挖掘。媚俗的欢娱和对苦难的收割并行不悖地存在着,我们已经饱识苦难,通过一个个视频里那颗浏览的眼睛。
短视频不仅仅是媚俗的献礼,它既温情又冷漠。通过信息的传递,我们可以熟知苦难的形状,或是这样那样的形式,我们习惯于了解世界上并不公平的现象,了解一部分人并不如意的人生。一次次熟知这种表现形式,我们既穿梭在走马观花的娱乐世界,又穿行他人布满荆棘的人生。
抨击短视频对苦难的表现并不会让我高尚,抨击媚俗同样不会。
我只是意识到,人们已经习惯了苦难的赤裸裸,就像习惯人类历史上每一种苦难一样。尽管人们穿的衣服、说的语言不尽相同,所有人都理解这种生活的存在,并且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这种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仰望星空,还是参与现实生活,我们都不得不与将世界上一切存在的事物视作合理,并与之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所有人都知道对苦难报以同情,都知道摧毁一个人的生活是不可饶恕的,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电影关心一个人具体的灵魂,无论是做过错事的人灵魂的救赎,还是平凡的人的堕化,在无数的电影、纪录片里,演化到如今短视频的形式,我们有无数的眼睛停留在无数的苦难面前,然后一闪而过。
古往今来积累的素材难道还不充足吗,苦难的方式从未改变。
当人融入语境,宏大交织纷争,恶从来没有被遏制过,人们只是选择性地对苦难落泪,选择性地呼吁和平,呼吁更好的世界,一直在呼吁,一直在上演人的窘迫,人的窘迫也许在于,我们爱过很多很多具体的人,但宏观的微观的,苦难从不会消失,只是凭借人的演化发展出不同的形式。
我们爱具体的人,却成为一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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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在富士山 赞了这篇日记 2022-10-06 12:3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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