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位女网约车司机的45分钟
前几日下班后,陪大领导在公司附近吃饭,六点半开始的饭局,七八点便已吃完。
本来以为可以早散筵席,谁想大领导突然有兴致关怀员工,挨个人询问兴趣爱好,问了一圈又开始行酒,拖拖拉拉,近十点半才得以解脱。公司距家颇远,平日都得坐公交转地铁倒腾一个半小时,这般深夜,早就过了公交末班车的点,便只得在高德上叫了一辆网约车。
大略公司也是很偏,网约车还是在两三公里外接的单,过了约摸五分钟,我接到了司机的电话,没料到竟是一位女司机,她说已经到达定位点,却寻不到我,我和她对了半天方位,她方才意识到是她提早一个路口调了头,于是我又候了几分钟才等到这辆姗姗来迟的快车。 疫情年景,自然都戴着口罩,我报了手机尾号,系上安全带,并没有多言,就像往常一样。 这位女司机开始与我寒暄,平日我打车都很少说话,一来不善言辞,二是觉得这般谈吐颇费精力,但大概是冗长的晚餐令我有点躁动,亦或夜幕与街边交替的路灯让我放下心防,我便也简略地吐槽了晚上这场不讨我欢喜的饭局。 她见我往武昌方向,路程将近20公里,我还以为她嫌远,便不好意思地道歉,但她说她就住在汉口,只是今天出车不知为何就开到了光谷,后面的乘客也多在江夏这里转悠,接上我正好往住处走一点,她说回了武昌后,深夜的乘客大概就不会再回江夏了。 华师园路走到头,车右拐进入民族大道。她问我离家这么远,平时都是怎么回家,我自然如实作答,上班地铁转公交,下班公交转地铁,单程一个半小时,一天来回就有三小时在路上。 她感慨我每日上下班的奔波,我说这通勤时间确实是有些长了,之前其实也租公司附近,但结了婚自然要选一个离市中心近一点的地方,今天晚上吃饭,听到同组的员工说刚买了花山的房子,也是感慨万分,随便找一个武汉人问问,硚口江夏都算挺远了,而花山大概和蔡甸差不多,如果不是那一条孤零零的地铁连着,几乎算不得武汉。 所以,虽然现在住得离公司较远,至少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儿“身居闹市”的优越感,但我也不知道这点儿虚荣是否只是我幻想出来自我安慰的止痛药,好在公司一直嚷嚷着要搬家到某个地铁站旁,总算也能期待着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觉,晚上能在老婆睡觉前回家的日子。 我问她怎么开到这么偏的地方来的,她说上一个乘客是个黑人。听到黑人我还有些为她害怕,毕竟在很多人的观念中,黑人大概总是和公序良俗无法搭界,但这位女司机似乎并不在意,照她所言,这黑人竟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打车从光谷一路向南来了江夏,这才接了我这江夏回城的快车订单。 我寻思这黑人可能是来武汉留学的,各个大学为了自己的世界排名,不吝招徕不少外国友人进学,欧洲人可能来得少些,但非洲来中国上大学的可绝不算少数。我当年上大学时,办理出国手续会去留学生中心,留学生中心后面就是留学生公寓,据说留学生宿舍都是两人一间甚至一人一间,当时还羡艳良久呢。但这些黑人来国内留学,如果有志于学成后回非洲报效国家,倒也是值得尊重的,只是不知这些留学生里,有这般想法的究竟占比几何。 提起外国人,女司机又讲起了之前她碰到的一位外国朋友,她说这外国人像是个亚洲人模样,看着和中国人没什么区别,但偏偏嘴上讲着英文,一句汉语都说不出来。这个人打车从一家高级酒店到另一家高级酒店,我猜他可能是来国内开什么会议的东亚人,有着酒店翻译接待,倒也不用会讲中文。 说起外国的东西,这位司机似乎越发来了兴致,她说下午还在光谷接到几位英国海归的小伙子,说他们嘴里说的东西她根本听不懂,大概是什么新潮玩意,还感慨果然海归的人就是不一样,和我们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一般。 我想想自己其实也是英国留学回来,但大概是只读了一个水硕,未尝真正融入国外那个大环境的圈子,因此也还是既土又保守,还是一个不敢逾矩的老实人,于是那些新潮的东西,亦距我很远。 车沿着民族大道快到光谷时,拐了一个弯进了雄楚大道,平日上下班的时间可是不敢上雄楚大道荒废人生的,没料到即便现在已近11点,雄楚大道车流依旧不少,还是堵了一会儿车。 司机又回忆起下午光谷这块接的一位女乘客,说那个时候光谷也是这么堵,但那女乘客便一直怼她让她快点开,搞得她很无奈。我说,有些人是这样的。 她说开了一天车,也没遇到几个能正常说话的乘客,还受了一肚子气,遇到我还算是不错。她说开这车,总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人,碰到各种膈应的事,她不得不时常自我安慰,不然必定会出什么心理问题。 我寻思这倒也没错,我性格弱一点,不易与外人争辩,但武汉本地人脾气爆是出了名的,而且所有人都习惯从自己的眼光与角度出发,少有体谅周遭之人,这般下来自然少不了各种矛盾冲突,这也是所谓的,人与人难以相互理解的难题吧。 我说,如果开得不开心了,那也可以尝试着换个工作什么的。 女司机立刻回应,在当下这个年景,什么都不好干,工作更是难找,她说和她同租的一个室友,之前在一个小公司做前台,工资一直都是3700,工作了两年,分文未涨。 我说,大概做前台闲暇时间多,所以工资高不起来,她又说,她室友这个前台,可要包揽公司上下大小琐事,不仅如此,如果老板叫上一堆人打牌,她还得跟着加班,等到人都走了,打扫卫生后才能下班。 更有甚者,她前两个月因为早上上班迟到了六分钟,发工资时竟然被扣了两百,总共3700的工资就已经生活得扣扣索索,又减下两百简直无法过活,她的室友就这么一气之下辞了职,但辞职后四处应聘,半个多月也没能寻到任何工作。 我说大概还是得多学一点东西,干什么事情前也应多想一想,她说她的室友大概一直也没有细想过人生道路,之前做了两年前台,不也毫无职涯发展,但她就那么得过且过了两年。活在这人世间,大多数人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很辛苦了,闲暇时间与其思考人生,还不如刷一刷短视频用海量的讯息麻醉自己。 虽然人世皆苦这话我们从小说到大,但是看着快11点还堵在路上的归家之人,可不都是苦中作乐,艰难地活着嘛。 过了堵车的地段,车子终于上了高架,行驶顺畅起来,话题也稍微轻松了一点。 她问我孩子多大了,我说还没生孩子,她赶紧道歉,说因为我戴了口罩,所以不知道我多少岁。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位司机的年龄,感觉她已经有30多了,但听她自述,现在她还与人同租,估摸着还没结婚。她说之前想多生的时候不让生,现在除了有钱人,都生不起了。 我说生孩子的人少多好,以后路上也许还不会这么堵呢,她则是觉得,虽然新出生的孩子少了,但就近几年来看,买车的人还是会越来越多,这路上轻省不了。 我们接下来吐槽了好一会儿武汉的路况,比如光谷修了多少年依然堵死的圆盘,比如刚刚经过永远车流量爆满的雄楚大道,她说武汉除了边远的地方,汉口,武昌,光谷,哪里不堵,我说全国大概都是这样。当然武汉修路修得倍儿勤,大概也加剧了路面的拥塞情况,我现在租的地方,门口一条路修了大半年,双向四车道变成了双向两车道,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我问她这车是不是自己的,她说这车是租来的,一个月3000多,因为是租的车,所以每个月交了租金后剩下的钱就不很充裕了。她下午开到现在,营收也就200多元,我问怎么这么少,她说她走的是高德的平台,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派单就很少,下午她有一阵子转了半天也没接到派单,一两个小时就那么白白过去了,还不如在家不出车,出来也是徒花电费。 现在开网约车,自然都是开的电车,我好奇问了一下她每天出车的电费,她说一天要充两三次,每天大概得50元,她之所以开晚班也是因为晚上充电站的电费便宜一点,她下午开始开,傍晚吃饭时正好可以再充上一波电。 不过这么开一天,去掉租金和电费,着实也赚不得几个钱,这车子续航也不好,夏天这么热的天气,开着空调跑,也就能开两百来公里,当然今年也是极端气候,哪里都热得不行,往年武汉35度就算是最热的天了,现在天天40度左右,这在往年都是难得一见的。而且全国气温似乎都是一般高,北京天津,上海南京,广东深圳,哪里都是40来度。 我说你也别抱怨天气热,等冬天到了,你这电池耗电更快,怕不是还开不到两百公里。她说这些年不都说全球变暖,夏天这么热,冬天应该就不会很冷了。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从直觉感觉夏天愈热,冬天可能就会愈冷。 掐指一算,她这么开一个月确实也赚不了几千块钱,就问她有没有想法找些别的活干,她说她也不是一直开网约车的,从13年开始,她就一直做柜子的定制,但到了这两年,在各种大厂家的产业链碾压和工厂店与客户的直接对接之下,定制这块的利润实在是不尽如人意,客户流失也颇为严重,只好心一横,放弃了坚守多年的行业,转行开网约车去了。 她说她这几个月才开始做,我也能大概看出来,她开车时有时候变道还挺犹豫,和刚拿到驾照的我差不多。 车经过一个家居市场,我提到最近装修也搞了定制柜子,柜门用的是爱格板,提到定制,她的兴头也上来了,问我买的爱格板的价格,是不是木纹的,柜体用的是什么,我大概说了一下,她觉得价格还挺实惠的,说一般得一千一平,大的定制公司出爱格板还会更贵。 她说这爱格板也是最近流行起来的,从19年开始就有不少人用,我说也不知道这潮流能维持多久,也许过两年大家就会喜欢上别的风格。 像我老家的房子是将近20年前装修的,用的是当时很时兴的水曲柳,后来变色得厉害,还好整体装饰都很简约,所以二十年后看倒也没有暮气沉沉的观感。 车终于快到租处了,我问她要开到几点,她说她从下午一点开始开,中间充电休息了一下,一般会开到凌晨三点再回去。不过那个时候如果还能接到车单的话,她可以多干一会儿,直到天亮。 我下车时,她连着感谢了我好几次,大概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并且没有因为她开车不熟练或者要赶路而对她呵斥云云,但我觉得我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做人最基本的礼仪,因此她的感谢让我有些伤感,仿佛她遇到了我这样的乘客便感觉很幸运一般,而我所做的只不过是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而已。 上楼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这个订单,这一单的价格是42块9毛6,全程19公里772米,耗时45分钟,这一单的价钱,尚不够她一天的电费,更不用说这还是平台抽成前的价格了。我看那订单上有一个打赏的标识,便点开想打赏给她一点钱,但我看到这个司机的性别显示为男性,担心她是和别人拼车,怕打赏错了人,我最后还是没有按下打赏的按键。
突然想到早前看到的一个小新闻,说一个男的一直给一个主播打赏,线下参与集会也每次都冲在前面,前前后后送了500万的礼物,有一天晚上他去主播楼下送礼物,等了几个小时也没见人以为主播不在,放下礼物就准备离开,没料到这时,主播和她的男朋友竟然一起下来收礼物了。
有钱人的五百万就这么随意错付,连声响都听不到,我现在竟然还在为了五块钱的打赏而斤斤计较患得患失。
这真是一个荒谬又割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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