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透明的瓶子——关于虚无主义
有首歌叫《途中》,最喜欢那句念白:“你要爱荒野上的风声,胜过爱贫穷和思考。”
这个世界上,广袤的自然、庞大的物种分类和我们微小的存在,它们都值得被感知、被触摸,那是一种原始、纯粹而自由的敬畏,而非像我一样,深夜躺在床上写一些形而上的东西。
契诃夫写装在套子里的人,而我是一个活在瓶子里的人。这个瓶子只有指尖大小,被我留在一个山谷里,里面安静、真空,能听见清晰的呼吸和心跳,时间很漫长,但又在飞速流逝着,仿佛下一秒山川崩殂、日月陨落。我曾经以为它包容天地,和万物接壤,直到有一天,一只蚊子飞过,被路人拍死在玻璃上,天空泛起了橙红色,我闻不见鲜血的味道。
那山谷的风、晨露、鲜血和炊烟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伸手,只有阳光温柔照拂,无色、无味,心跳震耳欲聋,但平静,平静到冷漠。
从某种程度上,我很难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的瓶子和世界并不并轨,有不同的时间流速,在瓶子里,时间很缓慢,我会看着被风卷来的树叶,想很多宏大瑰丽的故事——我想找一找那颗老树,但我没办法触摸它。而当你的流速和世界不同,你会开始思考和拆解来路,这种拆解的尽头是虚无主义。意义应存在于所有事物,并永垂不朽,但是有时候它们都无意义,正如我自己,正如我现在所写的一切。
世界的本质是逻辑自洽的,人也一样,一旦陷入虚无主义,存在便不再有意义,这个念头非常强大,足以横扫一切,成为我一切行动的底层逻辑。
之前看瞬息全宇宙,其荒诞的表达对观众并不友好,但或许也只有如此荒诞,才能以一种平易近人、可以触摸的方式揭开那个浓黑的谜题。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一旦开始问为什么,就会不断地审视和追溯,我们为何在做现在这件事?为何成为了这样的人?为何存在于此时此地?为何双脚直立地站着?为何在思考?世界为何在运转?人类为何会诞生?宇宙是否真实?……它们的终点都是同一个问题——我们为何存在?而我们会发现,这个问题是无法解答的,我们到底是否存在,是否应该存在,应该怎样存在?我们没有答案。
那么,“我”是谁?
“自我”的概念是造物主嵌入物种基因中的,如同程序编码,它是组成“人”的一段核心程序。有了“自我”,我们会开始害怕危险、害怕死亡,开始争取利益、获得资源,以更好地活下去。上帝的程序更像一个游戏,也如同驯养动物,要让游戏者经历重重磨难玩到结尾,避免玩家中途退出。除了赋予“自我”,祂还要把很多个“自我”放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于是群体就这样形成了,群体氛围、人际关系、羁绊、勾心斗角——这个游戏变得有意思了起来,参数变得让人难以预测,可能性成倍增加,而这些参与者在“网”里,不敢随意退出游戏。和所有游戏一样,每隔一段路,上帝也会在显眼的地方放上宝箱,让所有人都能或随意或狼狈地走到结局。——至此,一种制衡形成了,“平衡”是世界的哲理,也是永恒的发电机,齿轮开始啮合运转,代代无休。
一般来说,在“网”里,我们并不会思考这是否正常,社会已形成了惯性,我们只需往前走,并非常自觉地找各种解释以使逻辑自洽。上帝也并不会让你有空思考这些问题,它们都被划入异端。但你只要开始思考“我”是谁,这勾连的巨大的平衡就开始分崩离析了,因为这触及到了人的根本逻辑。你终会发现,“我从哪里来?”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自己都无法回答:我从XX省来,我从XX大学来,我从精子卵子结合而来,但是我到底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是我?
我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正如上文所说,人要活着,必须保持逻辑的自洽,既然我们会存在并一直存在着,既然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一个自洽的答案。于是人们开始热衷“造神”,每一个文化的传说中都有了一个开天辟地的人物,又或者说把自己变成“神”——我们需要标准,需要答案,但人们创造出的答案并不相同,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说服。
但这无法说服我,我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但我又认为我不是准绳,我只是一个玻璃瓶里的旁观者,我的双眼收到万物的反馈,但它并不一定真实,石头不一定是硬的,天也并不是蓝的,我们的“客观”是整个人类物种的“主观”,那么世界又能否算作“客观世界”——这种准绳一旦丢失,我陷入了巨大广袤的虚无。
瞬息全宇宙里,世界的尽头是一个贝果,是无尽的虚无,它很强大,很粘稠,像黑洞一般。虚无主义对于人来说是很可怕的,因为我们失去了“自我”,这让它能够吞噬一切,包括情绪,我们会变得不在乎一切,与悲伤或快乐都渐行渐远,我们变得没有原则和底线,不再害怕危险,尖刀入肉也一无所知。它最终会吞没我们,吞没我们的存在,在精神上和物理上,消失。
我并不认为虚无主义是不好的,或者说是不正确的,谁能知道什么更接近世界的真相,或许世界本就是虚无的,我们就是游戏中的小人。只是虚无主义会让我们消失,它打破了一种平衡的自洽,如果我还想继续存在下去,就必须打起精神对抗它。
所以看电影的时候,我其实很好奇什么能够拉住JOY不跃入虚无,编导的回答是connection:
it's because our connection, right here, right now.
我突然如释重负,但随即又开始喘不上气。
上帝做的只是把星星放在天幕上,它们径自辉映,产生天文数字般的羁绊,这太神奇了,那里有一些世界上最美最奇妙的感情。
因此,我们自由而被束缚着,我们画地为牢,持之以恒地将游戏进行到底,因为无法舍弃,因为肩上的责任。
很多人把编导想说的 connection 解释为“爱”,这太片面了,“爱”只是千万种 connection 中的一种,又或者说,所有的 connection 都与“爱”有关。
总而言之,一些虚无主义的呻吟,我迷恋它,又要对抗它,这是让人痛苦又沉迷的过程。抛下这一切,去荒野听听风吧,让肉体扎根在原野,精神得以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