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树林中走
一年在白河走,我从树林中逛到了人堆中,其实没什么不同,人何尝不是一种植物。
白河边有一片不错的树林,树又高又直,空隙恰好容身,穿梭在其间毫不费力,我经常在里面散步。我在静止中肆意流动着,感到轻松自在,游刃有余。曾几何时,我以为这片树林就是整个世界。树林是徘徊的圣地,徘徊是思想的源头,思想一度让树林不存在了。可是,近一年来,树林越来越清楚了,很明显,它具有边界。边界是几棵灌木,长势不太好。它们很低矮,只能作徒劳的挽留。
然后,顺着林中小道,我走向摇摇欲坠的亭子。它的位置与属性妙极了。对于思想与精神,它是一个设计精巧的中转站。一方面,它用羸弱的屋顶庇护着思想,义无反顾,小心翼翼地维持它的存在,另一方面,它谦逊地掏空四壁,只为将我,它的其中一位过客的目光,引向它之外:河水。河水缓缓流动,它在运送着什么呢?我看了良久,却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思想的阴暗在其中沉没,月的光明在其中泛起……我们知道,空中的月往往是一个点,向外扩散着;水中的月却是碎片,是变形了的天上月的一个个复制品,又各不尽相同,十分散漫地漂浮着。可是啊,它比天上的月多多了,也亮多了。是倒影的光,而不是真正的月光照亮了我周围的一切,这一切让我明白,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活物,它们在悄悄运动着,互相干涉着对方。这路上的许多行人与我若即若离,我越来越清晰地听到他们谈话的碎片--又是碎片,总是碎片,毫无意义,却是生活的必要装潢。
怔怔间,行人多起来了,它们或也会在亭中歇脚,然前行者居更多。我尝试与他们坐下攀谈。我说:“嘎嘎嘎”。他们却说“哇哇哇”,或“啦啦啦”。起初,这令我感到惊慌。可是,他们也会。这多多少少让我感到了一点令人满意的一致性。后来我们发现,我们的笑声也是一样的,大家都念“哈哈哈”,于是我们尽量多笑。
我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感到有些无聊,有些疲惫,但意外地不忍离去。“这是一个未完的故事,而我愿意花时间看下去。”我想。我已经看了亭子,河与月亮,离那片树林也越来越远了。我回头又看了一眼,也许实在是太远了,那片树林看起来真的很小,眼前的人潮却很大。人组成了新的丛林,一种会作相对位移的,更为惊险刺激的树林。他们张牙舞爪,裹挟着我前进,令我不适。然而在某些时候,他们却总会主动礼貌地给我留出一人的空隙。多可爱的树林啊,而我离开这片树林时,我才发现我早已离开南阳,离开河南,飞向香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