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难题的解答,能置换成功吗?——略谈张薇聪、黄秋宁与付艺霏带来的“贝九”改编版
文:张可驹
自从封印以来,上海的演出市场遭到重创,国内也有点枯水期。因为演出本身是一个循环,有价值的演出,往往不会仅限于一场,而是成为或大或小的一轮,涵盖不止一个城市。哪怕某些演出得天独厚,难以复制,也往往会激发演出市场的某种反思或效法。
上海的舞台陷入困顿,是整个循环的一个重要节点“淤塞”,其影响,我们可细心观察。所幸,目前演出还是艰难恢复了。
2022年8月6日,我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听了一场自己期待已久的音乐会。曲目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双钢琴与打击乐改编版(李斯特改编),由张薇聪与黄秋宁演奏钢琴,付艺霏演奏打击乐。

之前看到这样的曲目,深感就策划而言,实在不失为国内的顶尖水准。“贝九”这样的作品,原本国内就很难在现场听到,而改编版,则有多重意义。首先,过去之所以有很多改编版出现,也是因为演出的困难。在那个没有录音的时代,很多作品想要聆听,就要自己演出,改编成为了一种途径。
很多作曲家自己改编,也有很多重要作曲家改编他人。可对于这个“贝九”改编版来说,李斯特改编的初衷,远远超越了帮助人们在生活中自娱自乐。一方面,他崇敬该作,改编了不止一次。由于那套独奏版的难度实在太恐怖,技巧名家也仅是堪堪胜任,双钢琴版成为丰富效果与演奏难度折中的产物。
李斯特依旧大力发掘乐器的表现力,但两架钢琴,彼此多少能分担一些;二者所构成的室内乐思维的协调,又是无论在原作,还是超炫技的钢琴独奏版之侧,都足以别开生面。
打击乐的加入,让整体效果更倾向乐队原作而非独奏改编的扩充。但现实中的好处更多,这个稍后再说。
改编版的出现本身,就包含应对困难的成分,如今排出这样的音乐会,似乎是将一种困难对标于另一种,然后也置换解决方法。既然啥时候在国内听“贝九”都难,如今在正好这么演,还有前述那些改编版的特点和吸引力。因此我认为,这样的演出在构思和制作层面,称为国内顶尖不为过,因为实在是因地制宜的最优解之一。

然而在期待过后,真实面对演出本身,发现优点确实不少,可真正要实践——无论贝多芬的,李斯特的,还是演出策划人的——构思的闪光点,两位钢琴家还是需要继续前进。
无论原作,还是李斯特的改编,提出的目标都诚然高远。两位钢琴家所展现的优势,也诚然关键,就是对于作品整体结构的把握。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是将古典交响曲结构推向极限的作品,后世之作在规模上超出,就往往不能不跃出传统交响曲的范围。“贝九”规模虽大,却非常彻底地贯彻了作曲家以简洁的核心素材进行发展,由此展开鸿篇巨制的原则。
第一乐章开头,仿佛混沌初开的情境过后,这种高度逻辑性的发展原则就体现出来。至于第二乐章,更是将发展的简洁与高能推向极限,在贝多芬的交响曲中,可能唯有“贝五”的开篇可以相比。
只有将“文理”把握住,演绎者才能为演奏时间很长的乐章建立可靠的结构,而非在戏剧高潮迭起的表象中迷失。毕竟,有太多内容会诱导演绎者忽快忽慢,或者以其它方式“放飞心灵”。张薇聪与黄秋宁把握这个乐章大的脉络,却让人感到她们的确有把握,确实将这个架子建立起来了。
全场的高光之处,在于巨大的柔板乐章,两位钢琴家选择了宽广的速度表现主题,有时几乎略追求某种静态的意象,由此强化音乐的非尘世感。
但这就带来两个演绎的难关:首先,音乐终归是流动的,不能丧失前驱性;第二,偏慢的速度不能弱化为“泛抒情气质”,而是恰恰需要在长线发展中,对每一段的线条、呼吸与色彩,都有结构层面的考量。这两方面,两位钢琴家完成得很不错。


然而,演出有待提升的方面也不可谓不明显,从表面上看,是钢琴的音量不太够,无论对于作品,还是场地,都是如此。其实质,则不仅是音量,而是更多牵扯到整体的音质,还有演奏的方式。如果没有深透的触键,能将力量自然而巨细靡遗地灌注于细节之中,那么即便推高力度,也势必带来爆裂粗糙的发音,效果同样不会好。
两位钢琴家的演奏,在快速的乐句中,声音往往偏薄,力度与质感皆然。这就决定了前两个乐章里,她们能将横向的段落结构安排妥当,可对于纵向的音响造型的建立,就未必能将李斯特关于钢琴表现力的构思生动展现,也难以将听者带向原作管弦乐色彩的想象。
与之相对,慢乐章的处理就好得多。略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打击乐的重要性,还有付艺霏作为演绎者的光彩,就越发凸显出来。
付艺霏控制的打击乐部分,不仅始终为演出提供稳固而鲜活的节奏支撑(这对表现大型作品尤为重要),更是在不少作品内在戏剧性发展的节点,直截了当地进行强化,呼唤“三重奏”在整体上展现更强的力度和推进感。是她,真正带来了乐队的想象,两架钢琴随之会给出一些回应。
说起来,我先前对张薇聪与黄秋宁这两位钢琴家的印象都不错,也恰巧,都与小提琴家宁峰有关。
张薇聪与宁峰合作了一张非常出色的唱片,黄秋宁与他合作了贝多芬奏鸣曲全集的现场演出。印象中,张薇聪的触键是圆润而有分量的,而黄秋宁,在系列演出的前三分之二,确实未能同小提琴家取得平衡。可到演出《克鲁采奏鸣曲》与《第十号奏鸣曲》时,她的钢琴部分还是弹得挺到位。

因此8月6日晚,那种偏薄的声音,以及由此而来的,受到局限的音乐表现力,可能也是多种原因造成的。有些钢琴家无法以深透的演奏方式来弹,有些则是能使用不止一种,而后根据不同的因素来选择究竟用哪一种?
既然双钢琴版改编巨作的构思本身非常出众,希望以后也能不断推进。无论市场处于枯水期,还是复兴阶段,这种设计本身的价值都存在。当然与此同时,希望一些并非易于忽视的上升空间,也能在未来的演出当中,渐渐得到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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