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日志 2014-2022
2014-2022.
我翻译的书终于出版了。是法国史学家雅克·勒高夫写的《阿西西的圣方济各》。2014年10月我开始读《阿西西的圣方济各》的法文版,2015年1月13日读完。2015年夏天,我签下了翻译这本书的合同。2016年秋天,初稿完成。2021年上半年,几乎是重译的修改,第二稿完成。2022年7月,出版。
前一阵子我读完了安妮·埃尔诺的写作日志,Atelier noir。《黑色工作室》,写作是一个人躲在黑暗处独自劳动的过程。她有两本日记,一本是私人日记,另一本是写作日志。写作日志主要用来记录她在写作过程中的困惑和思考。我看完这本书以后才明白原来她花了20多年时间才写出了《悠悠岁月》。受她启发,我决定把我翻译这本书的这些年随手写下的对翻译的思考摘录下来,放在这里。我并没有专门写一本翻译日志,这些句子是从我的广播中摘录出来的。现在回头看感觉非常有意思,以前的自己还真好玩。
2014-10-25
标记了在读(法文版)
2014-11-18
史料课的翻译作业是罗伯斯庇尔的一个文章,平时法语课学的是19-20世纪的小说,偶尔做点现在的法国人写的东西的笔译,三种风格截然不同。翻译越早的东西应该给越多的稿费,今日写作业有感。
2014-12-10
今天上了七小时课,预习了翻译句子,然后还跑了2000米!喝了三杯咖啡!
2015-1-13
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读完了。非常有成就感。方济各跟我想象中的圣徒不一样,他在坚持谦卑、清贫和简朴的同时,也追求美、追求愉悦。他吃肉,也吃杏仁蛋糕。勒高夫写得真好啊,特喜欢第三部分。
2015-4-2
查法语助手没有查到écrouelle的翻译,于是立刻谷歌了一样,然后出现的图片简直吓死我了……现在都不敢仔细看,这个词到底什么意思啊……
2015-5-3
那些幻觉或者说是愿望都要成真了啊,想想还挺激动的,都是之前不太敢期望的事情。既然如此,再立下一个幻觉,希望有朝一日能翻译勒高夫的方济各吧。
2015-5-14
果然需要工作。一旦开始翻译东西,开始搞自己的一摊事的时候,各种幻觉、各种闹心事都忘了大半。
2015-8-8
回到园子里几天,生活逐渐回归正轨,按时吃饭,定量喝咖啡,看书,翻译,健身,与友人吃饭逛街,焦虑感减轻大半。宿舍旁边的大楼即将建好,忍受最后一个月的噪音即可。
2015-9
签了合同
2015-9-18
买了个新的茶壶,白色,样式也很简单,用起来却很顺手。有了坚定地扎在寝室里翻译的动力,喝茶,吃水果,到了饭点就下楼吃饭,宅起来的生活其实挺好的。到底是要工作,忙起来可以忘记非常多糟心事。
2015-9-29
情绪波动的时候大概就没了胃口,半个月不到瘦了五斤。想想也觉得是一种额外的好处了。必须得知足啊。傅雷翻译奖初评结果发布了,有曾经教我的老师的译作,我跟着胡乱开心,结果他说:“谢谢。名利场,不掺合。” 真是好喜欢这态度,嘿,不掺合。
2015-10-15
单纯的看书比翻译省事多了,哎。
2015-10-22
跟某人感慨生命无常短暂,说着说着就很难受,于是一起去买了葡萄柿子酸奶薯片,一边散步一边吃,好像好了一些。他发来一首短歌,读给我听,又翻译解释。「一期は夢よ、ただ狂へ.」 人生就像梦一样啊,尽情享乐吧。没记住具体的译法,不过很喜欢这个意思。
2015-11-6
翻译、听法语广播、写拉丁文作业,这几件事都非常能给我一种安定的感觉,仿佛能在电脑前面一直就这么坐着,好像能一直这么坐着很多很多年。可是,一旦说起要看拉丁文史料、要用法语写论文,还真是感觉头大,最近跟学姐们老师们朋友们各种谈,大家都觉得我可以去法国读博士,可是大家都不知道我多懒。
2015-12-14
果然心情差的时候就要打扫。昨天中午扫地、擦地、擦窗台、洗衣服、浇花,一口气全弄好之后感觉神清气爽。下午愉快地去图书馆翻了700字、写了1000字,晚上还去健身了。效率果然是依靠心情的。“不敢心情不好啊,心情不好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忽然明白这句话。
2015-12-15
在库本阅览室靠窗的一侧坐着,从窗子向外看,可以看到四方合围的院子,四面的房间都朝院内开窗,其中一次是闭架的书库,窗子很窄,还可以看到四方型的天空。有时候会觉得这种感觉非常修道院,所谓cloister,在这儿翻译东西感觉非常应景。
2016-1-19
人生中第一次到巴黎
2016-2-1
今天偶然路过一个点心店,橱窗看起来非常诱人,排队排到了店外,果断跟着排队。发现这家点心名字非常神奇,翻译成汉语大概叫“非常棒”、“难以置信地棒”、“无法想象地棒”等等,跟店员说“我要一个‘难以置信地棒’”的时候感觉也很微妙,难道法国人也有图彩头的习惯?对了,店名就叫“非常棒”。
2016-2-6
周围并没有过春节的气氛,如果不看朋友圈之类的,完全不会意识到春节这回事。每天平静地采购、做饭、吃饭、上课、翻译,感觉生活的节奏非常好,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自由了,远离了国内那种不结婚、不赚钱就不行的价值观,之前的压力一下子就没了。
2016-3-4
没法再像之前一个多月那样只顾做饭吃饭翻译上课了,不能再装作自己完全不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了。看了新闻,非常非常难受。简直不敢相信,可这竟然是真的。
2016-4-4
132/212。最近总是觉得倦怠,没法保证每天都翻,一旦开始看书就觉得翻译的时间不够用了,体力精力都不够用。
2016-5-4
上午逛超市,熟悉周边。中午与同学一起吃饭。下午继续搬家。晚上翻译,中途翻得不顺,九点半出门去散步,看到玫瑰色天空和铁塔,顺路又逛超市,一小时以后回,果然有效率,一天的工作量全部翻完。现在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一会再敷个蒸汽眼罩,啊,简直是完美而幸福的一天。白昼变长了,不错。
2016-5-18
翻译脚注时发现有一个意大利历史学家的姓是Papi,笑……
2016-5-31
在意大利度过了晒着阳光、不用做饭的幸福日子,回巴黎以后是13度的冷雨,从昨晚一直下到现在。又守在桌前翻译了,生活还得继续,还得干活。那些看过的教堂、吃过的冰淇淋都像梦一样。
2016-6-11
手头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可是很喜欢一本菜谱书,想翻译它,其实也不完全是菜谱书,是作者讲自己在法国乡下如何与家人一同度过一年四季的书,中间穿插着菜谱。我这家庭主妇一般的趣味爱好啊……
2016-6-12
un art de la douceur de vivre,这个词卡住了,感觉翻好了的话应该能很美很美的,可以现在脑子里对应的翻译居然是dolce vita,哎,汉语怎么用一个词同时表达“甜美”、“愉快”和“温柔”呢?
2016-6-30
从巴黎返回北京
2016-7-18
为什么喜欢在巴黎?当时我有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可以不顾国内新闻和peer pressure,生活围绕自己展开,整日不过是买菜做饭、刷锅洗涤、看书翻译,想出门便出门,博物馆免费,逛街购物也觉得赏心悦目、物有所值。在一个大城市里,却因为异乡人的身份而仿若隐居。生活扎实而明确地在前进。
2016-7-21
最初翻译的四分之一回头看非常不顺眼,很多地方都得改,索性重新翻,终于搞定了。
2016-8-3
已经被各种地名搞得炸毛了。各种意大利小地方,去了一趟意大利也只不过是去了一些还算大的小地方,遇到真小地方还是没辙。想起七月初参加日语系的聚餐,曾翻译了很多小说的一位师兄说不想再做笔译了:“金盆洗手了。”哎,我这才刚开始,要挺住!
2016-8-22
第一遍翻译时偷懒原样留在那儿的人名、地名、书名、引文,到了修改的时候完全没法逃过,只能一一解决,哎,不能偷懒啊,最后总得去干掉怪兽。
2016-8-25
果然还是身体出了问题,医生说你压力大、睡眠少、心情不愉快、缺乏锻炼。我说我每天只做翻译这一件事,十点多就睡,也去健身房的。医生说:有事做就有压力,睡眠深度不够,健身房太闷。此外还要戒断咖啡因。于是昨天什么也没做,几乎躺了一天,下单两罐低因豆子。咖啡不能断,低因豆子是伟大发明。
2016-8-28
un art de la douceur de vivre,校对到了最后还在纠结这个词如何翻译。翻译成“深谙温馨生活之道”好像有点作,大概就是很会把生活过得很滋润吧。方济各懂得欢乐,也懂得吃,总觉得好像与他很亲近。
2016-9-7
以为翻译工作终于完成了,吃了一顿寿司庆祝,然后就把翻译开关给关好了,开始看英文专著。然后这两天才得知还要翻译索引,我之前给忘了,一共十几页,可是现在丝毫不在状态……大哭
2016-9-9
一共只有13页索引需要翻译,五天才翻了6页,简直龟速。因为开学心神不宁,腰疼,种种焦躁情绪,明天要统统收起来,干活要紧!
2016-9
初稿完成
2016-9-16
法语里没有与将来分词对等的概念,所以只能换一种方式来翻译。amaturus, a, um 要翻译成:即将去爱,准备好去爱了,打算去爱,应当爱,去爱。看语法书居然莫名地感动起来。想起荷妮死前的状态,帕洛玛说荷妮“准备好去爱了”。
2016-9-24
Cf. 要翻译成什么呢?昨天才知道这个是Conferte的缩写,所以应该是 “对比”之类的感觉。不过有时候感觉看到的用法里并没有对比的意思,比较类似于“参见”。
2016-12-26
希望2017年能有机会翻译菜谱、童书或者《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那样的小随笔。当然,最希望翻译Mimi Thorisson. *新年愿望*
2017-1-2
又开始做一些笔译了,感觉还是那么开心。翻译东西的踏实感无可替代。不过腰疼、后背疼也跟着出现了……
2017-1-20
翻译时不停地出现“拿破仑帝国”,忽然好想吃拿破仑啊啊啊
2017-2-20
开始热衷于在泡澡之后开一听冰镇的酒,ほろよい也好,梅子汽酒也好,配着便利店买来的奶酪鳕鱼条之类的下酒菜,喝起来感觉心情好极了。编辑发来的稿件、待翻译的稿件、没有雏形的论文…这一切事情统统不管了,喝得稍稍有些头晕的时候就直接去睡。好爱东京啊,甚于巴黎。
2017-3-13
去年春天常去Saint Michel的那家Monoprix,因为一直营业到午夜12点,晚上做完翻译的时候往往已经十点,出门散步活动筋骨,顺路就去那儿买些吃的。偶然发现超市后面不远处是Cordeliers修道院,今天在书里又读到,原来13世纪的巴黎的方济各会修士就在那里啊。
2017-3-17
晚上一激动去剪短了头发,短了很多,室友说终于看上去像严肃认真的女翻译了…
2017-3-26
将近一星期没有写论文了……翻译跟写论文的思路、感觉完全不一样,切换不过来。只能先做更紧迫的事了。眼看三月就要过完了,巨大的焦虑感。
2017-4-4
每次做完翻译都会想哪些地方其实当时可以处理得更好,悔恨得想在房间里一个人大喊大叫,为自己一紧张就站没站相的样子感到羞耻。昨晚回来躺在床上浑身疼,睡不着,像被人痛打了一顿的感觉。哎…还是没有努力够啊。(当时做一些讲座的口译)
2017-4-6
明天要做的翻译的讲稿里有一些色情描写,当然是作史料用的。晚上去见了主讲老师,他说:“让你当众读这样的段落太尴尬了,不然我翻译成英语打在ppt上,你到时示意大家看一下?”登时松了一口气,真是体贴。
2017-4-14
2011年因为上一门课读了《大分流》,完全没读懂,现在也不记得书讲了啥,只记得读的过程很痛苦。现在六年过去了,因为做翻译,又碰见了这本阴魂不散的书。一直不明白什么对比史学是在对比啥,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对比啥啊……有啥可比的……
2017-4-15
之前总觉得年鉴学派一本书动辄上千页,不愿意读。现在发现当年欠下的债迟早都得还,根本逃不掉。翻译时屡有困惑,法国导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布罗代尔的这篇文章肯定有中文版,你们图书馆应该就有。”他还补充说:“中国人很喜欢翻译,布罗代尔肯定很多书都有译本了。”羞愧得想死。
2017-4-18
regular clergy和secular clergy要怎么翻译呢?头大啊……
2017-4-19
最近因为敲键盘做翻译和奋力开椰子,感觉手都不能灵活用筷子了…
2017-4-23
这两周译了22000。之后的一段时间应该没有工作了。之前觉得翻译可以赚点钱,结果发现开始翻译以后每天要贴两个蒸汽眼罩(午睡一个、晚上一个),还有贴颈肩贴、腰热帖,都是工伤。而且为了保持春天里的好心情,我还要吃草莓,平均每天花费变多了……好像并没有赚到钱。
2017-5-8
从2015年暑假开始动手翻译,一直到昨天,差不多快两年的时间,手头在翻译的那本书终于走完了第一次校对的阶段。之前还觉得校阅女孩河野智子是为了电视剧的情节起伏把校对表现得很夸张,现在发现真实的校阅女孩比电视剧里的还要认真。被揪出了很多错,愧疚地、惶恐地修改,很感谢。深觉幸运。
2017-5-14
最近在翻译与拉美有关的稿子,也顺路喝一个应景的咖啡。
2017-5-18
“谁会去看你的正文啊?!”这句话真的是进入历史系七年以来最大的一个打击。有时候想想不如就当自己这几年读了个翻译硕士吧,翻译出来的东西起码还有人从头到尾认真看完,还能挑错,这也是一种安慰吧。
2017-6-24
如果翻译的书年内可以出版的话,打算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上:“此书所得报酬将用于购买我未来的猫的猫厕所。” 算了一下,应该是只够买猫厕所的。
2017-7-15
刚刚得知之前一直想翻译的书已经出版了(是Mimi Thorisson的书),为自己的懒惰、退缩和倦怠感到悔恨,两年里竟没有为了争取这件事做出任何实质的行动。只是买了这本书而已,只是很喜欢这本书而已。希望以后可以变得勇敢起来,有魄力,有干劲。用那句话鼓励自己,“迷茫的时候要选难走的路”。
2017-9
重返巴黎
2017-12-18
去了一趟圣诞集市,喝了热红酒,在推搡的人群里忽然想起这一年就要过完了,我没能翻译菜谱,也没能动身去看极光,很多遗憾。
2017-12-29
玉村丰男把“昼颜”翻译成 belle de jour,白日美人,正好都对应花的名字,妙呀。
2017-12-30
最近开始读玉村丰男,才发现学法语的出路这么多,比如回家做翻译、写小杂文,同时种菜、种葡萄、酿酒并且开餐厅。
2018-1-18
忽然感觉家乐福那个reflets de France产品线的思路非常像无印良品的“诸国良品”系列,都是把各地有特色、有历史的小生产者的产品推广给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哈哈,诸国良品也许可以翻译成reflets du Japon。
2018-2-17
shampoo翻译成香波,真是妙呀。(还沉浸在剪了头发的激动里)
2018-5-10
感冒的一天,去了博物馆,完全看不进去那些雕像,看过了介绍牌子,脑子里只留下青铜、石膏和大理石的法语翻译。迅速溜去花园晒太阳。没有力气做饭,也失去了味觉,但还是想吃东西,于是去吃。
2018-5-28
图片是逛街时偶然见到的本子,封皮上的话击中了我,是1908年7月13日罗丹的话。生命那么短,任务又重大,也只能爱咋咋地了。laisser faire怎么翻译才好呢?要形容这种状态,我只想得出东北话里的“爱咋咋地”,放任不管?还是随意了?
2018-8-18
看完了ELLE去年做的Simone Veil 的专题,一边感叹这是如何勇敢的一生,一边开始整理用得特别精当的表达,在文档里敲下句子、配好翻译,仿佛回到了在法语系的日子,经常回想起那两年,每一天都过得踏实,老师们学识过人又热爱生活,学到很多。直到现在,每次读到一个特别精当的表达都觉得高兴,好像记下来以后就可以更准确地表达自己和描述这个世界。
2018-9-13
吃掉半只烤鸡!看了菜单,想到“笨鸡”是不是可以翻译成poulet fermier 。
2019-1-1
希望2016年交稿的那本翻译的书能在2019年出来。
2019-2-18
同样是Boucheron,作为历史学家的姓,被翻译成“布琼”;作为珠宝品牌的名字,被翻译成“宝诗龙”。传递出的感觉差异好大啊。
2019-3-23
偶然撞见,于是在看关于茅厕的内容。latrine可以翻译成茅厕吗?15世纪的人们居然需要签订契约,以便可以用附近人家的茅厕,并且只能在指定的时间使用。因为并不是每一户都有茅厕。太神奇了,之前没有想过中世纪的人们也是需要上厕所的。
2019-5-11
每次读杜比都会觉得:也许我的论文即使最后写完了,所谓的作用和贡献都不如翻译一本杜比的书到国内。但现在也理智起来了,还是会乖乖写论文。忽然想起来我之前连中世纪的一年在复活节开始都不知道,想想都觉得后怕。不知道自己之前都在干什么,好像也不是没有努力,但有那么多东西当时都没有学过。哎,不知道其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去学。
2019-6-7
看到regular canon被翻译成“常规佳能”的时候,就知道在翻译这件事上机器大概一时半会也代替不了人类的。
2019-6-17
如果有足够的钱,可能会去芬兰的森林里买一个小木屋,每天蒸两次桑拿,吃黄油小饼干,然后翻译杜比的《大教堂时代》。心情好就一天翻译四页,心情不好就只翻译一页。最近经常畅想这种生活。
2019-7-2
monastère 和 couvent 在中文的翻译里是如何区别的呢?
2019-7-22
为什么人们没有把salade翻译成“大拌菜”呢?为什么也没有把sauce翻译成“卤”呢?(做饭时胡思乱想)
2019-8-8
之前总是想跟法语专业的人证明自己也并不差,为了得到认可甚至翻译了一本书,以为一旦那本书出来了就可以放平心态了。现在三年过去了,我翻译的那本书还没有出来,当时法语系的同学们大都去上了商校,现在在不同的地方工作着。已经不存在证明自己并不差这件事了。
2019-9-30
完蛋,用法文写的时候觉得还好,用中文写的时候才发现各种词的中文翻译我都不知道。chanoine, chapitre, doyen, aumône, maire, pairs……没有头绪。翻译太难了。
2019-10-23
17世纪的法语里的dîner要翻译成“午饭”的。今天第一次知道。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法语还行的,最近越来越觉得根本不行,学无止境。除了语言本身,还有各种不同的字体要学习。之前一直觉得年鉴学派非常酷啊,然后就想自己也试试,实际操作中发现其实很多时候都是累和头疼,一点都不酷啊。
2019-11-6
终于从编辑老师那里得到了确定的消息:翻译的那本书今年出不来了。什么时候才能作为译者出道呢?一直以来的榜样是村冈花子啊。
2019-12-22
完蛋了,又感受到了那种“啊这书实在太好了,好到想翻译它给所有人看”的那种完蛋感。果然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翻译啊。
(当时读了用法语写作的日本作家Akira Mizubayashi的书。他的名字是水林章。他的小说《心碎小提琴》今年已经出版了。)
2020-4-14
看新闻,手边正好有纸和笔,居然顺手做起了笔记。想起来当年做过的dictée(听写),还有课堂笔记和翻译时的速记。做笔记的时候精神很集中,莫名其妙地感觉心情很舒畅。这是什么魔性的职业病啊。不过最近把相关术语全学了一遍,也算是一个收获。
2020-5-16
关于翻译稿酬,最近曾与人讨论。对方说不可能给版税的,行规是买断,而且一直也是这么做的。我说:“那一直这样做也不代表这样合理啊。”对方回:“你觉得不合理,那你可以不干啊。”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却噎住了我。是啊,翻译这种活儿完全不愁找不到人干的。我还是很生气,跟对方说:“我一直也都没有赚到过什么钱,而且现在也没有钱。没有钱的日子我也过惯了。可是呢,我有很多的时间和很多的尊严。这个时间我可以留着,我不干,这个时间我就用来休息,在家好好休息。”不知道有没有气到对方。
2020-6-19
之前那些翻译了法国食物的词的人真是厉害。美乃滋、可露丽、欧蕾咖啡、可丽饼…译名活色生香,又透出一种可爱,听起来就觉得很美好,能产生很多想象。如果让我翻译这些词,大概会翻译得很无趣吧……
2020-7-10
我翻译的那本五年了,还没有出来。中间居然还有人直接找我要译文,直接说:“听人说你翻译了这本书,我现在需要看这本书。”(哼,我才不给,哼)
2020-7-24
最近在读《面对死亡的人》,于是很想去看墓地。上周去圣德尼看了国王们的墓,这周去拉雪兹公墓。拉雪兹翻译得真不错,比“椅子”好太多了,有时候也觉得“黑塞尔纳茨冰淇淋”这种陌生化的翻译也不是不行。法国的墓地气氛类似于公园,有名的墓地的气氛类似于景点,总之没有阴森的感觉。偶遇一只猫,于是追着猫一路走。名人的墓附近围着很多人,不太容易错过,肖邦的墓前很多很多人。那些不那么有名的人的墓也很有趣的。在墓碑上刻着“谢谢你,巴黎”和“最终我们没有后悔来过这人世”,好潇洒啊。
2020-7-31
昨天去书店买绘本,一系列有四本,没有明显地标数字,我拿了我以为是第一部的那本去结账,问店员这是不是第一本。小哥说是的,而且还说这个故事真的非常有意思,临走又说bonne lecture,祝我读得愉快。今天在图书馆吃午饭,捧着便当盒在吃,忽然过来一个女士问我能不能坐旁边那把躺椅。我说当然可以啦。其实她也可以不问我,因为那把椅子离我也挺远的。她又说实在是太累了,要睡个午觉。然后她对我说bon appétit ,祝我好胃口。好喜欢法语里面这些祝福话,bon或者bonne 打头,什么事情都可以祝福一番,甜甜的话让人感觉很快乐,是一种很美好的互动。想起之前在公园里吃便当,路过的大爷也对我说bon appétit. 有一次做翻译,翻译完急匆匆要去上日语课,主讲的法国老师跟我说bon japonais,那时候还觉得好新鲜,原来一切都可以bon一下的。现在我也大量频繁地说这种句子。或许这些句子对于法语母语者是相当自然的,随口一说,一切都很好,很bon,语言的通货膨胀。那些美好的色彩大概是我这种外语学习者想象出来的,不过还是乐意听这种好话啊。
2020-8-6
查理,查理曼,加洛林王朝,加洛林小写字体。兜帽,旱金莲,加布遣修会,卡布奇诺。哥德利埃俱乐部,方济各会。这些在西文里有联系的词翻译成中文以后好像失去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2020-9-5
想起来之前有过的不真诚的无意义对话,对方的话里充满了网络流行语,我不明白对方到底要说什么。要求对方不要说了,对方依然说,而且说“今天我就是要恶心你。”后来我又问:“你跟老师会这样说话吗?”对方说:“不会啊,可你又不是老师。”忽然明白了,这个人在母语里就说着两套不同的话。大概是因为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学外语,好几门外语,已经没有力气在母语里折腾出两套话了。不过也会开始怀疑自己做的翻译,我翻译过来的东西别人能理解吗。那些平时在母语里就说着几套话的人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吗。又想起来曾经在路上偶遇以前的同学,对方说:“有空一起吃饭啊。”我后来发微信问啥时候一起吃饭啊。对方没有回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太蠢了。天天都在摆弄语言,在语言之间穿梭,最后连这样一句话的真实意思都听不明白。不过我也有我的解决方案:这种不好好说话、让人困惑的人,看明白以后就不再来往了。
2020-10-7
上次剪头发是五月刚解封时,本来想忍一忍省点钱先不去剪头发,但是实在不能忍了,头发重得感觉头都很沉,预约了理发。今天终于去剪了头发。理发师是一个日本阿姨,技术极好,自从发现她能把我那个狮子头收拾得服服帖帖以后我一直都去她那儿理发。她话不多,偶尔聊几句天,从不推销。可是疫情以来两次去她那儿都感觉她好像比以前话多了,讨论自己的经历与不安,今天甚至聊了一些个人话题。果然大家都需要与人产生联结啊。头发茬掉进了口罩里,特别痒,她让我摘下来抖抖,犹豫了一下还是抖了。我说起来宅家期间做了一点笔译的事情,她特别高兴,当我说起来报酬的时候,她十分吃惊,惊呼太少。翻译一本绘本的报酬还不够在她那儿剪两次头发。最后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今天剪了很多,所以价格是三档里最高的那个。剪完头发以后清清爽爽,感觉这价钱付得很值。我从来不跟理发师讨价还价,因为活儿这个东西,一个价钱有一个干法。其实,翻译也是一样。
2020-10-12
看翻译成法语的日本绘本,たぬき被翻译成了raton laveur, 这才知道狸是浣熊。きつね、renard, 狐狸。たぬき, raton laveur、浣熊。中间造成困扰的是“狸”这个字。
2020-10-12
每次父母跟我联系完,我都感觉这一天都毁了,什么事情都没法做了,情绪上受到巨大的打击。无法跟父母解释我现在在做什么,也回应不了他们那些期待。之前翻译的书一直没能出版,我妈责怪我怎么选了这样一本书来翻译,怎么不挑一个主题不敏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现在只能尽量少联系了,很无奈,也很难受。
2020-10-12
最近读了很多绘本,是温情系的那种。故事里有一些小挫折,但是困难几乎都来自大自然,人不坏的,没有人在里面做坏事或者害人,故事的结尾都有惊无险,充满温情。小动物们互相帮助,克服来自大自然的困难,在大自然很温柔的时候享受大自然的美。它们又懂得分享,一颗苹果要小女孩、兔子、松鼠和熊一起吃,最后还会把苹果核种在山丘上。好喜欢绘本里的世界。绘本里还有一些很有趣的表达,波米诺说蒲公英是春天来、秋天走的,它不说生长和枯萎。小老鼠被橡子砸到头,用的表达是“它的头上接到了橡子”(ils ont reçu des glands sur la tête)。翻译过来好像不对劲了,原文的感觉又生动又可爱。最近读绘本好像是用法语、在法语里重新长大一遍的感觉。
2020-10-4
跟朋友聊天,说起来某某学者很有名,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最近才知道,感慨自己之前活得闭塞。朋友问我要不要翻译这个人的书,说可以帮我联系出版社。我说80块一千字的翻译我不想做。然后被朋友教育说:应该认识到生活很残酷,然后还热爱生活,用自己的力量去做事、去改变现状。话是挺好的,可是我做不到,80块一千字的学术翻译我没有办法做。后来我说起那个自杀的孩子,我说看了他写的东西真的感觉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可惜。朋友说:“这孩子实在是太脆弱了。你觉得活着的人就容易吗?你就是搞对立,你这样很久了,就是觉得活着的人都很糙,就不理想化。”我说我不是搞对立,也只是想说很可惜,希望你也说一句“很可惜”。然后就被对方挂电话了。后来发了很多条消息过去,对方也没有回。哎,好想大哭一场。没有说什么人活得容易啊,可是能不能一边觉得活着不容易一边分一点同情给其他人呢。
2020-11-7
猫冬可以翻译成冬ごもり哈哈
2020-11-12
想看Jacques Tati 的电影Mon Oncle,用中文搜“我的叔叔”,结果出来的都是松田龙平的那部。那部我倒是看过的。原来Tati 那部被翻译成了“我的舅舅”,倒也合理。
2020-11-14
在读中村好文和神幸纪的书信往来。读起来感觉十分美好,面包师的信写得非常好,用词简单清楚,有一套自己坚持着的世界观。中村好文的回复也很好,他说:与其是我接受了为你建造面包店的工作,不如说你千万不要把这份工作交给别人!如此直接地表达热情和赞美。这感觉真好。我也想写这样的信。啊,好羡慕翻译了《在北海道盖面包屋》的译者啊!翻译的时候一定很快乐吧。
2020-12-31
几年前翻译的书一直没能出版,这几年很沮丧,一边消化书没能出版这件事,一边消化来自认识和不咋认识的人的冷嘲热讽。本以为对翻译的热情已经灭了,今年还是做了翻译。我还是爱做翻译的啊,翻译的过程里得到了很多快乐,与人分享好故事的快乐。曾说最想翻译的是绘本和菜谱,今年实现了心愿的一半。
(2020年翻译了三本Michel Gay的绘本)
2021-1-17
刚才因书名《要就要不要拉倒》而猜测译者是不是东北人。原文是take it or leave it, leave it 翻译成“不要拉倒”实在是太生动了。上大学的时候跟人说“拉倒”,对方往往不懂,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拉倒”跟“算了”又不一样,“算了”是很无奈的,而“拉倒”里面充满了豪气,有一种说话的人掌握主动权的感觉。友邻提醒我还有另一句常说的话,“能过过不能过离”,其实是需要加标点的,如果翻译成西文还要加上表示假设和条件的词,如果能过的话,就过;如果不能过下去的话,就离婚。不一样的,展开说以后气势弱了很多。要就要不要拉倒,能过过不能就离。人生如果真能这样,堪称潇洒。
2021-1-20
前几天看到友邻提到施小炜的《燋爨集》中强调:译者应该翻译能成为自己的养分的东西。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不仅是翻译,我觉得做研究也是,应该尽量选择能长久地滋养自己的主题。
2021-1-27
做翻译的时候,请一定不要签出版以后才付稿费的合同。因为现在有的书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出来,或者说也不知道到底要花费多少年才能出来。一旦签了这样的合同,中间这段交了稿子却拿不到钱的时间非常被动,又会忍不住畅想如果早点拿到了这笔钱,会不会就用这笔钱去哪里旅行了,去买最新型号的电脑、音响、游戏机了,去哪里旅行的过程中是不是就遇上非常有趣的人了……这笔没能收到的钱会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很多本来自己可以有的东西。也会开始思考如果书早点出版了,是不是就能早点出道了,是不是人生就此就改变了。这段时间还要承受来自认识的人和不咋认识的人的冷嘲热讽,心理负担也很大。所以做翻译的时候,请一定不要签出版以后才付稿费的合同。
2021-1
开始修改译稿,发现自己初稿翻译得太差,于是开始重译。
2021-1-29
看到勒高夫的个人简介的第一行简直想笑,这么有名的人了,只摆出名字就够了。居然还要说agrégé d'histoire, ancien élève de l'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agrégé翻译成中文似乎怎么都传达不出法语里那种“瞧瞧,我厉害吧!”那种劲儿,因为中文里大概只能说是“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或者“持有教师资格证”。毕竟没有跟法国的教师资格考试对应的东西存在。
2021-1-30
最近似乎执迷于在翻译的时候给东西命名:苹果拖鞋酥、木柴蛋糕、咕咕洛夫蛋糕、卡瓦尔多斯苹果烈酒…举个例子:虽然苹果拖鞋酥其实也可以算上一种苹果派,但是我觉得它跟英语里说的那种派不是同一种形状,所以还是应该体现出它的个性。再比如:咕咕洛夫蛋糕是一种特别的蛋糕,不能简单地翻译成“奶油圆蛋糕”。而为了能在看到Kouglof的时候能反应出来这是一种特别的蛋糕,就需要吃过这种蛋糕,而且这蛋糕名字不太好记,或许需要吃过好几次才能记住。所以“咕咕洛夫蛋糕”这六个字背后是好几个咕咕洛夫蛋糕加在一起的价钱。(80块不够吃的)关于“派”,还有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上小学的时候找我爸要钱,说是要去麦当劳买个派,我爸问我什么是派,我确实吃过派,可是我根本解释不清楚什么是派。做翻译的时候总是想起这件事,会问自己:我说明白什么是“派”了吗?如果自己的译名能固定下来的话,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吧。就像居维叶给小熊猫命名一样,居维叶把小熊猫称为“火焰燃烧熊”,形容小熊猫的皮毛的颜色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居维叶为小熊猫命名以后,小熊猫才成了一种特别的存在,不再是熊或浣熊。
2021-2-16
改五年前翻译的东西。当时付出了很多辛苦,查了很多资料,付出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以为自己翻译得还不错。现在回头看发现那时翻译的东西真是垃圾。最近的修改或许都不应该被叫做修改,基本是在重译。恨当年的自己,不过也发现这几年确实是有进步的,当时卡住的地方、以为是难点的地方现在完全懂了,明白作者要说什么了,也不会被修辞带跑。反而庆幸这书之前没有出版。
2021-2-17
桑泽洋子回忆说她年轻的时候曾有人形容她的眼睛像大海,那个人叫她la Mer。桑泽洋子说她一辈子都记得这件事。我也想起一件事,在法语外教课上,我不记得当时是读什么东西,大家轮流读,每人读几句,外教夸奖我的声音好听。这件事我也一直记得。我从没在其他场合被人夸奖过声音好听。我后来意识到了我说不同语言的时候声音不一样,有一次上另一门课,做翻译练习,我说了英语,后来同学发微信问我是不是在上那门课,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像是我,但是声音又不像是我。可那确实是我。可能是说不同语言的时候口腔肌肉的紧张感不同吧,确实听起来声音很不一样,自己也很惊讶。我一直很感谢外教当时的夸奖,在那之后觉得说法语的时候更有自信了。
2021-2-18
决定把一个voilà 翻译成“哇”。虽然有卖萌之嫌,但我觉得看上下文很适合。以前老师说voilà 有一种亮相感,可这种亮相感好难翻译出来,翻译成“你瞧”有点不对劲。
2021-2-20
关于买断的翻译合同,我要大放厥词一下。出版社敢拉着印刷厂老板说:“这本书在你家印了,你给我负责好,不管出多少本,我都就给你这一笔钱了。”吗?我猜这样绝对会被打死。可是出版社对译者一直说着这样的话。每一本书上都凝结着印刷成本,可同时也凝结着智慧成本,这个智慧不仅包括原作者的,还包括译者的。
2021-2-21
五年以前第一遍翻译的时候不知道Tau 是什么意思,去阿西西的时候买了一本相关的书,后来拖拖拉拉,也没有看。不过幸好书还在,现在改译稿的时候就找出来读了。那些以为可以绕过去的东西其实最后还是绕不过,还是得做。
2021-2-21
这一个月里改完了译稿的三分之一,最开始改的时候简直绝望,因为感觉自己之前翻译得太烂了,于是很多地方都是重译的。也是因为受不了修改的时候大块文字在页面上动来动去。过了前四分之一以后,开始发现有些地方翻译得还行,小改就行。能看出来当年我在翻译的过程中也慢慢有了进步。估计还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改完。第一次和第二次修改是四年以前完成的,现在这是第三遍修改。为什么对这本书如此有耐心呢?是因为我签的是拿版税的合同。希望这本书能出来,能大卖。
2021-2-25
我翻译法文的时候会参考同一本书的日语译本,有时候遇上了中文里从来没有被翻译过的词,需要自己用字组词的时候,参考日文版往往有启发。
2021-2-26
最近发现之前好几本我以为我看得很仔细的书其实都没有看懂,最近又重读。其实是因为之前的自己没有达到看懂那些书的水平吧,没有掌握书讨论的主题的大背景,不知道关于那个主题大家都已经写过什么了,作者提到很多东西的时候,因为不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也就没有抓住那个东西的感受力。很多书都是有门槛的,要花很多年读相关的其他书,才能到那个门槛。
2021-2-26
终于改完了译稿的一半。虽然感觉五年前的自己翻译得很差,现在几乎是重译,像是现在的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在给五年前的自己改稿子。这个过程很沮丧,会发现自己以为弄得不错的地方其实当时根本没有看懂。不过还是不能用之前那个不好的版本凑合,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看到了可以改得更好的可能性,不能放弃这种可能性,还是要改,要当个大人。
2021-3-6
做翻译这件事,或者说改译稿这件事,好像在毁掉阅读的乐趣。我不能像以往那样、像平常那样在书里面浏览、看我觉得有趣的部分、忽略我觉得没意思和我要找的信息无关的部分。我必须搞清楚每一个词是怎么回事,不论是人名、地名、专有名词,不论是原文的法语,还是作者引用的意大利语、拉丁文和德语。要在法文和中文之间穿梭,要想这句法文在中文里自然的表达是什么样,想出来以后再看下一句法文,如此往返,像大脑里有一个咔哒咔哒作响的老式开关,一会掰到这一档,一会掰到另一档。感觉快要掰坏了的时候,就去休息,因为不能真的把这个开关掰坏了。最近每当有机会单纯地用一种语言阅读、单纯地用一种语言写作,都觉得轻松而感激。
2021-3-13
虽然最近很多事要做,非常忙,还是花了一上午时间来打扫房间。整洁的空间、干净的台面、刚换完被套的被子的蓬松感都是让我感觉很快乐,所以也愿意花时间去维持这些。冬天以来为了节约电费,晚上几乎不开暖气,所以在被套里塞了两床被子,每次换被套都要小心翼翼地。如果真的能用爱发电,那我还交什么电费呢,我就自己在家发电就好了啊。80块/千字的翻译我自己不做,也不打算参与到让别人做的过程里去。之前还时常觉得某本书真不错啊,希望有中文版之类的,以后我不会再做这样的感慨了。看到再有趣的书也不会再感慨希望有中文版了。因为不存在“用爱发电”这种事。如果是80块/千字,每翻译一本书就会对一个译者造成伤害。
2021-3-18
好伤心,好想大哭一场。我会做的事情,不论是翻译,还是写作,还是写论文,看来都不能赚到什么钱。
2021-3-18
1871-2021,今天是巴黎公社的纪念日。commune,在说到巴黎公社的时候翻译成“公社”,在说到中世纪晚期、近代早期的时候翻译成“市镇”,我在翻译的书里说的是13世纪初的事情,我把它翻译成了“城市自治共同体”。哭了一场,然后吃了一顿饭,土豆真好吃,鸡蛋真好吃,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些不受他人左右的、自顾自地存在着的好吃的,我又觉得这世界很好了。每次都能被食物治愈,被食物托住,这种时候就觉得能吃是个非常重要的优点。从朋友那里得到了安慰和鼓励,我觉得还是要做事,还是不能放弃,不论翻译,还是写作,还是做研究,这些确实是我爱做的事。
2021-3-21
二月底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尽量少吃零食,尤其是薯片,巧克力和软糖也比之前吃得少,轻了三四斤。感觉非常舒服,没有想到只是轻了三四斤实际的感觉就很不一样,身体感觉比之前轻盈。不过我去年宅家以后胖了不少,也是因为焦虑乱吃+运动量突然下降,现在也还没有回到宅家前的体重,不过轻了一点已经感觉好多了。我也意识到了其实想吃零食不是因为饿,也不是因为想吃,而是因为有压力。我一开始改翻译的稿子,就要吃软糖。一旦开始弄自己研究相关的东西,就想吃饼干和巧克力。大概是之前养成的习惯,之前看手写档案材料,一旦卡壳,就要吃巧克力,吃完还真的就能认出来那是什么字。也在怀疑做翻译时的我的本体是不是软糖,做研究时的我的本体是不是巧克力。之前看过有人喂猫吃猫零食的时候,拿几颗放在一个小碟子上,这样猫不会吃太多。我也给自己搞了个小碟子,改翻译稿子的时候就从软糖袋子里拿出七八颗。如果把袋子放旁边的话,我能一口气吃半袋,吃到最后脸疼。
2021-3-24
翻译的稿子改完了四分之三了,还剩最后四分之一了!啊!
2021-3-26
我决定今天当一天猫,剩下的时间要彻底躺平,不看书,不做翻译,不写东西。如果效果好的话,这个周末也当猫。
2021-3-31
上午开始改翻译的稿子,一边改一边看着外面的好天气着急,想出去晒太阳,下午三点多终于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于是出门散步。走去河边的路上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女人夸我的包好看(joli petit sac,想起形容词排序的难点,我现在也搞不懂)。到了圣路易岛,看周围的人都在吃冰淇淋,我也去买了一个,坐在河岸边吃。好几组人在演奏,萨克斯居多。绿头鸭在河里扑通扑通地玩水,很急地猛冲到岸边,我旁边坐着一对情侣,男生问那个鸭子:“你要什么呀?” 在太阳底下晒着感觉很热,像七月,忽然想吃mozzarella ,想喝冰镇的啤酒。夏天的味觉好像一下子被阳光唤醒了。于是起身往回走,顺路去超市。在巨大的啤酒货架前犹豫,不知该买哪种,这时来了三个年轻人,熟门熟路地拿了三大瓶,他们走了以后我去拿了同款的小瓶。之前也是这样偷偷学习如何买下酒零食的,有一次看到一个大爷熟门熟路地径直蹲下,在货架比较低的一层拿了两包花生,他走了以后我也去拿了一包,果然好吃。认准那些看起来就会喝酒的人,跟着他们买酒、买零食,应该不会出错。
2021-4-4
还剩20多页翻译稿子要改,终于感觉看到了要改完的希望了……啊!当年没弄好的东西现在还是得重来。不好的稿子真是没法改,只能重新翻译。好恨五年前的自己啊。
2021-4-6
fraternitas, confraternitas, confrérie, fraternité, 我已经不会造词了,这四个词我都想翻译成“兄弟会”,但是实际上还需要区分出来,啊,非常头大!
2021-4-6
又看到了一个表达,fraternité au féminin,五年前我翻译这段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奇怪,现在的感觉却是苦涩的。fraternité的来自frater,兄弟之情,兄弟。“自由平等博爱”的“博爱”用的就是fraternité这个词,我一直觉得fraternité翻译成博爱是不太准确的,因为fraternité说的是一种把他人也当成自己的兄弟的这种感觉,是一种友爱和亲情的结合。而这种友爱和亲情的结合的状态只有fraternité这个词,如果说到女性之间的这种状态,就只能用“女性形式的兄弟之情”fraternité au féminin这么个别扭的表达。啊,为什么法语里没有 sorornité 这个词呢?英语不错,有sisterhood这个词。最搞笑的是查sisterhood这个词的法语翻译,大部分都翻译成了fraternité,还有一些翻译成了solidarité,倒是也行吧。
2021-4-8
DEA我知道,可是这个D. E. S. 是什么学位啊?DESS我倒是知道,diplôme d’études supérieures spécialisées. 感觉应该不是一个东西。哎,翻译到底多么耗时间,碰到一个这样的词一个小时搭进去都查不出来结果。如果是自己读书,这个词完全无所谓,不影响理解,我大概当它是个法国过去的学位就完了。可是轮到自己做翻译的时候,这种词就不能跳过去了。
2021-4-8
昨天一天都在改翻译稿子,一边改一边逼自己一定要改到某一页。结果我在夜里十一点终于改完了,可是特别不开心,感觉一天都没有做自己喜欢的事,然后就开始看闲书,看到了夜里两点…还是不开心,但是太困了,就睡了。这种不开心的感觉居然延续到了今天。工作跟运动一样,果然也要适度。
2021-4-10
上周日买的洋牡丹现在还饱满地开着,这周降温,天气阴晴不定,我着急改翻译稿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家,感谢这束花的陪伴。累了的时候抬眼看看那团温柔的淡粉色,心情就稍稍轻快了一点。大胆地剪花茎,只保留很短的一部分,花反而会开得更久,这是我在门仓多仁亚的书里学到的。
2021-4-11
翻译稿子的正文全都改完了,或者说是重新翻译完了!现在的自己给五年前的自己校对,发现之前翻译得不好,改也不好下手,于是开始重新翻译。正文部分终于都翻译完了。现在还需要重新过一遍200多个脚注,胜利在望啦。
2021-4-12
啊,翻译的稿子改完了,正文和脚注都改完了!这份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之后的修改应该是小修小改了,应该不特别费劲了。希望今年能出版!
2021-4-23
之前做翻译的时候还幻想了一番在扉页上写:翻译此书的稿费将用来购买我未来的猫的猫厕所。后来知道了译者不能在扉页上写东西,就放弃了这个计划。
2021-5-25
从小被教导要谦虚、要低调,说自己做了什么事会被人觉得是在炫耀,后来还有了凡尔赛这个词。好像因为这种规训,即使真的做成了什么事,也开心不起来,总觉得不能开心,这算什么,这都不算什么。也怕自己好像开心一下,就如同长辈说的那样“翘起了尾巴”,以后要遭报应的。现在想来这种心态其实不健康,剥夺了很多本可以开心的机会。今年一直在忙,从年初开始到现在,忙各种事,像被好几条绳索拉着,咬牙做事,体会到了日语里截止日期的说法的残酷特质,如果不在截止之前做完就要被勒死了。也做成了不少事,可是却开心不起来,一直以来的惯性驱使我,好像要平淡地面对所有事,不要得瑟。可是这样非常不快乐。我觉得从现在开始做一些改变。几年前我翻译的书之前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出版,今年似乎有了新的希望,为此我重新翻译了一遍,总算是做完了这项工作。如果这书之后出版了,我要去报名傅雷翻译奖,如果得奖了,那就得奖了,如果没得上,那我就给自己发一个奖。急需恢复为已经做了的事开心的能力。
2021-6-1
之前翻译的书据说今年有希望出来,啊,好高兴,但是又不敢太高兴,希望能顺利!
2021-6-14
上周拿到了翻译的书的初排pdf,又过了一遍,做了一些修改,加完了页边原书页码。又完成了一项工作,事情在推进,很高兴。现在是想喝一杯的心情。
2021-7-29
上半年忙完以后本来说先给自己放十天假,结果不知不觉就决定还是给自己放一个月假吧!于是便在轻松愉快的心情中读了想读的书,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并且纵情吃饭,效果很不错。如果给自己再放上一个月的假,或许也不是不行。
2021-7-30
上半年做了很多工作。把五年前翻译完的书重新翻译了一遍,这把做到了自己满意的程度,今天听主编说这本书是他们今年的重点书,年底之前应该能出来;写完了一本随笔集,让我喜欢的艺术家豆给我的随笔集配插图,后来她还给我的书画封面;春天以来开始写专栏,最开始是半个月一期,后来改成了一个月一期。巴黎的上午是北京的下午,我本着不在编辑下班以后跟编辑讨论事情的原则,尽量在巴黎的上午跟编辑讨论,于是每天早上都能收到来自不同编辑的消息。这种感觉真不错,好像自己真的是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慢慢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我还有更多东西要写。
2021-10-20
做笔译太痛苦了。不是翻译本身痛苦,是翻译之后的阶段痛苦。所有的出版流程都不可控。各种事情都推不动。啊,我再也不做笔译了。
2021-10-21
昨夜风暴过境,风很大,下着雨,我戴上耳塞,盖着两床被子睡了。没开暖气。中间没有醒,一觉睡到早上九点。醒来发现一扇窗子被吹开了。看了新闻,才知道昨夜的风速。今天开始放弃挣扎,开暖气!电是要花钱买的,每次看到有人说译者用爱发电,我都想重复这句话。如果真的能用爱发电,我就在家里自己发啊!先发了给自己用!
2021-10-23
做复杂又琐碎又量大的工作,我就听巴赫。巴赫好像能把一切混乱的东西都理整齐。
2021-10-31
前一阵子,我终于跟负责我翻译的书的编辑联系上了。她提出让我把书里的脚注都翻译成中文,人名和书名翻译成中文,并且扩注原文,出版社和出版地可以只放中文,不放原文。我觉得这有些没必要,但这个规定是出版社搞的,我估计编辑说了也不算,于是按她说的开始翻译了。弄到快一半的时候,我被一些德文、捷克文和意大利文的书绊住了,不禁怀疑翻译这些出处的意义。我给编辑写了邮件,我说:普通读者其实根本不在意脚注的内容,而真的需要通过脚注来查文献的专业研究者也并不需要我翻译出来的中文。那天我弄了一晚上,实在是崩溃了,给编辑发完邮件就睡了。第二天收到她的回复,她说跟其他部门商量了,这些出处可以不翻译了,保留原文。虽然我已经翻译了一部分,那些已经翻译了的东西其实也用不上了,但还是觉得很高兴。一是不用翻译剩下的那些出处了,二是避免了书出来以后被骂的费力不讨好的局面。说出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不满,到底是有效的。以后要多说。
2021-11-8
久未联系的认识的人说起最近在翻译一本书,600多页云云。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问报酬是多少。对方说:“编辑对我很好,还给我涨了点,90块一千字…”看来之前是80块。我劝说对方别再干这种拉低市场价的活儿了,然后我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可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钱少也没有关系”。对方还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国选题,可以报给其编辑,我说:“我也拿不到钱,干嘛免费报选题?”对方说:“你报完选题再翻译不就有钱拿了嘛!”80块我才不干呢!这种事不要说实际去干,听说一下已经觉得是一种折磨了……
2021-11-16
去年跟出版公司的人讨论翻译稿费,对方说他们一直买断(且低价),不可能给版税的。我问:“你们一直这样做,这样就是合理的吗?”对方说倒也不是这样,但是钱是不可能多给的。我认识的正在做笔译的人说现状就是这样,说不合理有什么用,要适应现实,争取利益最大化。然后就做起了千字90块且买断的笔译,还说编辑蛮好的,给涨了稿费。不肯多付钱的出版公司,愿意做低价笔译的译者,这两方真的很配,互相也能找到对方。我确实改变不了什么,但我可以选择不干这种低价笔译,也可以不听这些人说话。
2021-12-3
很多词的背后都有记忆,那些记忆黏糊糊地连在一起。plouc,《艾米莉在巴黎》里艾米莉的法国同事吐槽她打扮得俗气,叫她plouc。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生活中没有听人说过。plouc类似中文里的乡巴佬,贬义很重。这周上课(就是我差点翘了的那节),老师说现在有些史料搞了新的修订版,可是翻译得都不如19世纪的水平。他说:rusticus 不应该翻译成paysan(农民),而应该翻译成plouc(乡巴佬)。下面的人都在笑,那些旁听的退休老人笑得特别大声。刚刚收到邮件,编辑跟我讨论译稿里的词,涉及rusticus应该怎么处理,她举了例子,agricola 和rusticus 在某书里都被翻译成了农民。agricola, rusticus, laboror, 有很多共同的意思,而那些要区分的点与时代和地区都有关系,与语境也有关系。绝望的是这些区分在中文里未必有对应的词,没有现成的词可以用,解释起来也很啰嗦累赘。当然没有现成的词,因为经历的历史不一样,没有经历那样的历史,自然不会产生那样一套词汇。编辑还问了dominum和servos 的区分,servos近年来在法语里的译法也在被更新,大家逐渐都接受了serf的译法,而这个译法是我差点翘课的那门课的任课老师提出的。与rusticus对应的法语词rustique 近年来也没有了贬义,反而有了好的意思,比如形容一个蛋糕或面包rustique ,是说它简朴单纯,回到了食物的本质,外表粗糙但好吃。新的工作来了,就是要处理译稿里这些词。编辑看得非常认真,也发现了真的问题,非常感动。这些词里面是历史,也是史学史。
2021-12-6
花了三天时间把编辑提出的译稿校样里的问题都回应了一遍,除了一个词,都找出了解决方案。编辑发来的文档有7页,我全都回完以后变成了23页。尽力了。今年真的是我超级努力的一年,做了好多好多事啊!
2021-12-10
我决定了,我不仅要写译者序,还要写译后记!我还要给随笔集写后记。年底好像很容易生出这种想总结一下的心情。不过,我真的是有很多话想说。
2021-12-16
写东西要提到《玫瑰的名字》,这书是2012年读的,记忆不可靠,手边也没有纸书,为了核实一个细节,买了个电子版。在找电子版的过程中发现《玫瑰的名字》出了新版,这个新版加了《玫瑰的名字注》,非常好。本想核实的东西核实完了,可还是想继续读。现在重读,感觉这书太有意思了!现在知道时代背景和书里的修士们讨论的话题了,读起来非常愉快。
2021-12-31
12月下旬一直在写东西。之前说了要写译者序和译后记,真正开始写的时候才发觉这有多难写,可是已经说了要写,就一定要写。写即将要被印出来的东西的心情跟写作业一点儿都不一样。知道这些文字日后即将被人拿来判断自己,每写一句都很犹豫。我也明白最近的书为什么大部分都没有译者序和译后记了。可是如果出于将被人评判的恐惧就什么都不写了,或许也不行。还是要写。把要引用的书都堆在桌上,留一小块地方放键盘、笔记和咖啡杯。白天在家写一整天,晚上八九点钟出去透透气,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去超市。也没什么要买的东西,随便拿几样,肥皂、洗洁精、百洁布……仿佛一白天都在深水里,夜里才到水面上透透气。如果我会抽烟的话,在这样的夜里走在路上,应该是想去买盒烟的心情。现在这两样东西都写完了,感觉自己兑现了自己说过的话,放心了,可又忽然感觉空落落的。
2022-1-11
忽然想起来,之前有人跟我说:如果我不做那种低价、买断的笔译,我就会没有钱。我当时挺震惊的,很真诚地跟对方说:我一直都没有挣到什么大钱,没钱的日子我也过惯了。
今天想起来感觉好气啊。这人也太瞧不起我了。我不干这种低价、买断的翻译,我就吃不上饭了吗?!我现在成长了。面对这种要压价、要欺负人、要在平等的合作关系里装老大的人的pua,我会反击。“既然我这个人被你形容得这么垃圾,你看上我什么了?你干嘛要跟我这种不咋地的人合作啊?”
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件事:再装孙子、装好人,也买不起房子,现在已经不是靠装孙子就能致富的年代了;再怎么做自己、硬刚、不让人欺负自己,也不至于就没有工作机会了。想明白这一点以后,没啥可怕的了。
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东西,这是一种自由,也是一种考验。因为自己做事,时间就只能被分为在创作和不在创造这两种。不存在不创造还能拿钱的摸鱼时间。没有经纪人,也不能指望其他人,就得自己做一切事。做事,同时给自己找更多的工作机会。争取自己的权利,被欺负的时候要大叫,要当喷火的小火龙。因为只有自己。最近想明白了这件事,我现在特别有干劲。
2022-1-19
或许有人很不理解我关心翻译稿酬的事吧,毕竟我看起来也没有翻译过什么书。但是,我确实翻译过书。只是几年过去了,还没有出版而已。签合同的时候有两种选项,一种是按字数结算,一种是版税。当时负责的编辑劝我选按字数结算的方式,因为觉得学术书卖得不好,按版税结算还不一定有按字数结算钱多。我并没有听进去,还是选了版税。我的选择是很偶然的,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两种方式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说了某本非常畅销的小说的译者签的合同不是版税,感觉不太合理。我最终选了版税,完全出于虚荣心。我当时想的是:如果不选版税,我跟人吹啥啊?就这样选了版税。不过,钱是出版以后结算的,所以我现在也没有拿到钱。不过吹倒还是可以吹的。拿版税的笔译,确实是存在的。
至于按字数结算的价格,我认识的一个人一直做按字数结算的笔译,80块/千字。此人去年跟我说:编辑对ta很好,给ta涨了钱,现在是90块/千字了。多年里,我一直劝ta,说:很难的、大部头学术书不应该是这个价格,不应该这样瞧不起自己。ta并不靠笔译维生(这几乎不可能),也不靠译著评职称。我不明白ta一直做这种低价翻译的动机是什么。
这种低价加买断的操作并不少见。我也有朋友做笔译,出版公司在试译阶段说是80块/千字。我朋友试译完了,编辑开始pua,要压价到70块/千字。
我自己碰见过的最离谱的是40块/千字,我没有做。对方想找人翻译一些已经公版了的法语书。我说价钱太低了,对方说:“你不干,有的是人抢着干。”我说:“好啊,那你快点去找他们啊。” 对方后来还给我打过电话,显然没有找到其他人来干。当然,我也没有干。
去年12月,我给我翻译的那本书写译后记。我在译后记里写了一些关于翻译报酬低的内容。我的编辑告诉我:这些内容不太适合写在译后记里,至少也不适合写在这本书的译后记里。编辑还告诉我:编辑也很不容易,也不挣什么钱。我放弃了原来的译后记,既然很多话不能写,要修改估计也修改不好。我重新写了一稿,只讨论翻译中的术语问题。
我觉得译者和编辑不是对立的,译者说翻译报酬低,不代表译者觉得编辑就过得轻松容易。大家都不容易。译者和编辑都觉得自己不赚钱,书越来越贵了,可是钱被谁赚走了呢?我此前也发出过这样的疑问,有人告诉我:出版公司也不赚钱。这种说法我并不相信。如果出版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人赚钱,那么出版公司还会存在吗?我并不觉得出版公司是像译者一样“用爱发电”的。
如果真的能用爱发电,我要先给自己发一点用用。我就不用斤斤计较电暖器的电费了。
我猜,应该不会有出版社/出版公司敢对印刷厂说:“这本书我就在你们家印了,不管印多少册,我就给你这么多钱了。” 可是按字数结算的买断合同就等于在对译者说这样的话。不管这本书最后印多少册,多么畅销,都跟译者没有关系了。
2022-1-28
憋闷。生活里倒也没发生什么具体的坏事,可很多事都推不动。有力气,也使了力气,仍是徒劳。时间和精力在拉锯的过程中白白耗掉。我开始懂了那种早上起来就要摸酒瓶子的心情。现在便是那样的心情。想喝酒,可是忙得都没法喝酒。理智告诉我:喝酒耽误事,又费钱。我明白了一位老师多年前对我说的那句“我都不敢心情不好啊,心情不好,我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我也不敢心情不好,也不敢纵情喝酒,就这样撑着,在憋闷中继续做事。
2022-2-5
以前的一个法语老师曾说:判断外语有没有学好的标准是会不会说窗台和扫帚。这两个词现在我都会了,因为生活经历自然地学会了。不过,我不觉得会窗台和扫帚跟外语水平有什么关系。那个老师当年还说过法语里没有“锁”这个动词,只有“用钥匙关”。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锁”这个动词绝对有的,只要上过一次街边的公共厕所就知道。
2022-2-10
最近几天一直想休息,一直休息失败。因为确定了要休息,我就不看学术书了。可是一闲下来,我就开始看别的书了。一看起来就又开始思考了,然后就把思考的东西记下来,记着记着我又开始写了。我决定闲书也不看了,躺着休息。可是一闭上眼睛又开始思考了,思考各种东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记,于是又没法放空。在我挣扎到底该怎么休息的这段时间,还有一些工作进来,不是大的工作,是确认排版的一些细节,看起来也挺好做的,应该不耽误休息。我就打开电脑开始看,结果看完了发现手机上有两个小时前的提醒。不知不觉又工作两小时多。到底如何才能休息啊?或许我需要猫。面对猫的时候,应该能清空自己,不思考,只是感慨,“猫真可爱啊!”
2022-2-11
朋友们,请保护好食指!
2022-3-10
朋友在翻译书,快收尾了。聊起这件事,我忽然想看看ta签了什么样的合同。朋友发给我了,还找到了之前跟同一家出版社签的另一份合同。两份合同一模一样地坑…我忽然燃起了热情,打算再学习一段时间,写个译者避坑指南啥的。
最近经历的事情让我忽然意识到了法律的重要性,想多多学习法律知识。我说:“气得我都想转行学法律了,考个律师资格证啥的。”本以为朋友要说我不切实际,结果朋友说:“你做翻译,写东西,做很多事情,学法律也肯定行的。可能回过头看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做这一行的。”
2022-4-21
做笔译时曾遇到simplicité 这个词,我斟酌、犹豫了很久,还是拿不准该怎么处理。单纯?纯真?简单?天真?……这些原本用来形容好品质的词近年来都被玩坏了,人们用这些词形容那些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用这些词的时候,几乎等于说人傻。而在我翻译的文本里,这个词是一个被尊崇的品质。人们都说从外语翻译到母语是很容易的,可是我却觉得用自己的母语也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我手中的母语支离破碎。
2022-4-22
看了一星期翻译的清样,终于都看完了!啊,想去喝一杯!还想趁着酒劲发疯。
2022-4-26
上周五,看完了全部校样,给编辑发完邮件,已经快晚上9点了。我决定出门去超市。背上比我自己还宽的大布袋,去了一家超市,装满了一兜,结账,背回家。把买了的东西整理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柜子的放柜子。可是,我还是觉得没法平静下来。想了一下,又背上大布包,去了另一家超市。我把从我的脑海里闪过的每一样东西都买了,软糖、巧克力、牛奶、粗粮、鲜的意大利面、两包薯片、抽纸……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念头。又装了满满一大包,去结账,然后回家。回家以后继续整理,我好像稍稍平静了一些。两周前,我看新闻看得魔障了,去专卖冷冻产品的店买了一大堆,塞满了冷冻的三个抽屉。这次魔障了,是在日落后一口气去了两家超市。周日又去市场,又背着大布袋,买了满满一袋。在北京的朋友说:“你囤东西没有用的。”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要买东西,买完我才能平静下来。” 也是凭着这样的心情,去买了iPad 和 pencil。我想确认我能得到闪过我的念头的东西。导师跟我说:“你不要一直看新闻了,去写写论文吧。” 他根本没法想象我的心情。一般闹心的时候,确实能通过躲到研究里稍稍缓一口气。特别闹心的时候,都没有力气把自己放在书桌前面。
2022-5-2
在书里看到“来自于”和“涉及到”,感觉好难受。朋友发来消息,说“说的很对”,我也很难受,直接跟朋友说应该是“得”,“得”表示程度。好希望自己能把这个开关关上。这半个月一直在看校样、改稿子,我觉得我快魔怔了。
2022-5-26
翻译的书快要收尾了,在看(大概是)最后一轮校样。左手在iPad上划动,右手在电脑的触控板上划动。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夹着iPencil,中指和无名指用来划触控板。如果我抽烟的话,左手还可以夹根烟。从远处看,我的动作仿佛抓狂的猫在猫抓板上磨爪子。
2022-6-7
去年初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同时在做三件事。翻译、研究和个人写作。翻译最近告一段落了,之后大概也不会干了。之后需要做的就是研究和个人写作这两件事。不知道哪一件事更有前途。也不知道哪一件事能做出名堂。最近开始幻想如果有机会能得到资助,而且研究可以暂时不做,用一年时间专心写作的话,会不会能写出我想写的那个东西。不过这都是幻想,并没什么资助,研究也没法暂停,即便只写作,也未必写得出来。此前一直是抽时间做各种各样的事,没什么假期的概念,有时间、有状态的时候就做事。一直在忙活的状态里抽空写东西,倒也写了不少。幸运的是,现在需要做的这两件事,我都很喜欢。它们也不矛盾。远远没有到需要放弃其中一样的时候。
2022-7
《阿西西的圣方济各》出版
翻译这本书,我拿版税。请多多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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