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缅湖(2016年11月16日佳作鉴赏)
今日推荐阅读理由:
今天为大家推荐阅读的文章是E. B. 怀特(E.B.White,1899-1985)的《重游缅湖》(Once More to the Lake),E. B. 怀特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随笔作家”。作为《纽约客》主要撰稿人,怀特一手奠定了影响深远的“《纽约客》文风”。
《重游缅湖》是美国文学史上的散文名篇。全文围绕着一位父亲带着儿子重返他父亲当年常带他来的湖区——缅因的一处湖泊。那是一处再也普通不过的湖泊,普通得没有名字,只是为了行文方便,把它称作“缅湖”。作者和缅湖建立的情感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时光,那时他和父亲在每年的夏天来到这里,度过一个月的时光。为了重温那些记忆,作者带着自己的儿子,买了鱼钩、鱼饵,重回缅湖钓鱼,以慰故地相思。
文章前半部分作者感到“一切都还是当年模样”。眼前所见之景与回忆里的画面分毫不差的重合在一起,这使他确信“一切都不曾改变,岁月不过是幻影,时光并没有流逝。”作者置身于一种时空的错乱中:“我仿佛处于双重的存在中。我开始产生幻象,似乎他就是我,因此,简单置换一下,我就是我父亲。这种感觉徘徊不去,我们在那里的日子,时时萦绕在心头。这不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它却愈发强烈。“
而缅湖还是变了的,随着他不断靠近,更加细致的打量这个湖泊,仍旧发现了它的变化,尽管有些地方细致到几乎难以察觉,也构成了作者的无能为力。
这个过程就好像他从孩童逐渐走进成人世界,"以前始终是三条车道,你可以择一而行,现在只剩下两条道。有那么一刻,我深深怀念中间的选择。"
这句话其实暗示了成人世界里比较残酷的一面,抛开中间选择,更讲究效率,也更冰冷。
文章最后,作者似乎终于从时空和角色的错乱里抽身,这源于他对自己父亲身份的觉醒,儿子要下水游泳。
“等他扣上浸水的腰带,我的腹股沟突然生出死亡的寒意。”作者本能的担忧儿子的安全,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承担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父亲的角色,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知戏水的小男孩了。
《重游缅湖》的前半部分写时间不能改变什么,后半部分写时间改变了什么,刻画了一场完整的人、物、世界与时间之间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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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中国三明治字习社推荐的
第 24篇阅读材料
(文章仅供内部学习、交流)
重游缅湖
文|E. B. 怀特
那个夏季,约在一九○四年,父亲在缅因的一处湖泊租了营地,带我们前去度过八月天。
我们都给小猫染上黄癣,不得不没日没夜地往胳膊和腿上涂抹庞氏癣膏,父亲还衣衫齐整地翻倒在小划子上,但除此之外,假期过得很圆满,从那以后,我们都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地方比缅因的那个湖区更美好。我们一个夏天接一个夏天,总是在八月一日来这里,待上一个月。后来,我成了漂海人,有时在夏季里,连续几天,海上卷起浪涛,海水冷得骇人,狂风一股劲从下午一直刮到夜晚,这让我不禁怀念林中湖面的宁静。
几个星期前,耐不住这种强烈的情绪,我买了几只鲈鱼钩和一个旋式诱饵,重返我们当年常来的湖区,准备钓上一个星期鱼,以慰故地相思。
我带了儿子同行,他从不曾下过水,睡莲的浮叶也只隔着火车车窗望见。去往湖区的路上,我开始琢磨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时间会怎样侵蚀了这块独特、圣洁的地方——小湾和溪流,落日的山峦,木屋和屋后的小路。
我相信那里必然修了柏油路,又不知道它还有哪些可悲的变化。奇怪的是,一旦你听任自己的思想重回故辙,就会记起湖区一类地方那么多事情。记起一件事,蓦然就联想起另一件事。
我想我还清楚记得所有那些破晓,此时的湖水,清冽而平静,我记得卧室的建筑板材发出的气味,还有潮湿的林木透过窗纱飘入的气味。
营地的小屋,隔板很薄,没有与屋顶取齐,我总是头一个起床,悄悄地穿衣,免得惊扰别人,随后,我就溜到空气清新的户外,登上小划子,借松林长长的阴翳沿湖岸划行。
我记得必须小心翼翼地不让船桨碰了船帮,生怕打扰了教堂那般的岑寂。
那湖泊从来不是人们通常所谓的野湖。岸边散落着房舍,这是块农耕的乡园,却也无碍湖边林木繁盛。一些房舍属于邻近的农夫,你可以住在岸边,在农庄就餐。我们家就是如此。湖区虽然不够荒僻,毕竟很大,远离尘嚣,有些去处,至少在孩子眼中,似乎无限辽远,野趣十足。
我对柏油路的预感果然不错:它伸入湖岸半英里。但当我带了儿子回来,住在农舍附近的一处营地,重温旧日夏季的时光,不觉感到,一切都还是当年模样——我很清楚,头一个清晨躺在床上,闻到卧室的气味,听见孩子悄悄走出门,登船渐行渐远。我开始产生幻象,似乎他就是我,因此,简单置换一下,我就是我父亲。这种感觉徘徊不去,我们在那里的日子,时时萦绕在心头。这不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它却愈发强烈。
我仿佛处于双重的存在中。我在做某件简单的事情,拾起鱼饵盒子,摆好餐叉,或者说着什么,忽然就觉得像是父亲在说话或做事。那一刻真让人心悸。
头一天上午,我们去钓鱼。我摸摸鱼饵盒子里覆盖鱼虫的潮湿苔藓,看见蜻蜓贴了水面翻飞,落在钓竿梢头。蜻蜓的飞临,让我确信,一切都不曾改变,岁月不过是幻影,时光并没有流逝。
我们将船泊在湖面,开始垂钓,微细的涟漪轻抚船帮,还像旧日一样,船还是那样的船,同一种绿颜色,船肋在同一处破裂,船底还是活水中同样的一些残留物——死鱼蛉、缕缕水藻、锈迹斑斑的废旧鱼钩、昨日捕获遗下的血痕。我们默默盯牢钓竿的梢头,蜻蜓来而复去。我将竿梢缓缓沉入水里,老大不忍地赶走蜻蜓,它们疾飞出两英尺,悬停在空中,又疾飞回两英尺,落回竿梢的更远端。
这只蜻蜓与另一只蜻蜓——那只成为记忆一部分的蜻蜓,二者的飘摇之间,不见岁月的跌宕。我望望儿子,他正默默地看那蜻蜓,是我的手握了他的钓竿,我的眼在观看。我一阵眩晕,不知自己是守在哪一根钓竿旁。
我们钓到两条鲈鱼,猛地拽起,像对待鲭鱼,没用抄网,按部就班地把它们拖入船舱,在后脑壳上一记敲昏。我们在午饭前返回来游泳时,湖水一如我们离去时的模样,码头的水深标记如旧,只多了点微风乍起的感觉。
这片海一样的水面,似乎给人施了魔法,你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地离开几个小时,回来后,发现它依然幽深沉静,那么恒定,值得信赖。浅滩处,黑黢黢的、给水浸泡的长枝短条,或平滑,或腐朽,一簇簇在波纹累累的沙子上摆荡,湖蚌爬过的痕迹清晰可辨。一群米诺鱼游过,每条小鱼都投下自己细细的影子,阳光下截然分明,数目就平白扩大了一倍。其他一些度假者也沿湖岸来游泳,其中一位带了肥皂,湖水变得稀薄,空明,没了现实感。
多少年来,始终有这么一位带肥皂的人,执着地守在这里。岁月了无痕迹。
我们穿过土灰色的沃野,前去农庄用饭,球鞋下的公路只有两条车道,中间的一条消失了,那条道上,曾留下牲畜的蹄印,散布了牛马的粪干。以前始终是三条车道,你可以择一而行,现在只剩下两条道。
有那么一刻,我深深怀念中间的选择。
但公路经过网球场,它卧在阳光下的情景,让我感到一些宽慰;底线的带子松弛了,球场周遭绿茵茵长满车前子和别的野草,球网(六月份拉起,九月份撤除)在干燥的正午耷拉下来,这里弥漫着午间的炎热、饥渴和空旷。
饭后的小吃可以要甜馅饼,有蓝浆果馅,也有苹果馅,女招待仍是些乡下姑娘,不见岁月的流逝,只有对岁月流逝的幻觉,仿佛有一重轻纱罩下——女孩子依旧十五岁;她们的头发浣洗过,这是惟一的区别了——她们去过电影院,银幕上的淑女,头发都很清爽。
夏日,哦,夏日,生命中的印记留存不去,那永不消失的湖泊,永不摧折的林木,牧场上遍布香蕨木和桧树,年年岁岁,郁郁蓊蓊,夏日没有尽头;这是背景,湖边的生活是画面,度假者勾勒的一幅单纯而安谧的图画,他们的小码头上竖着旗杆,美国国旗在蓝天白云下飘扬,树根盘绕,上面的小路引向一个个营地,又折回户外厕所,那里有石灰水罐,供喷洒用,商店的纪念品柜台上,摆了桦树皮做的袖珍小划子,还有明信片,上面的景物看去比实物要好些。
美国人逃离城里的溽热,阖家在这里游憩,琢磨小湾顶头营地的新住户是“小门小房”,还是“体面人家”,寻思有人星期日驱车来农庄用餐,是否真的因为人多鸡少,终于没有口福。
这些记忆时时涌上心头,对我来说,那些时光,那些夏日,似乎无比宝贵,值得珍藏。那是曾经有过的欢乐、宁静与美好。
游客的抵达(八月初)本身就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在火车站,农庄的大篷车停过来,闻到松树第一缕浓郁的香气,瞥见第一个笑呵呵的农夫,行李箱子非常重要,这类事情由父亲全权做主,坐在大篷车上,经受十英里的漫长颠簸,在最后一道蜿蜒伸展的山顶,头一眼望见那湖,这片念兹在兹的水面,一别就是十一个月。其他的度假者见到你,一片欢呼叫闹声,行李箱子得打开,卸去它们的重负。(如今,游客的抵达不那么热闹了,你开车悄没声地进入,将车停在小屋旁的树下,拎出行李袋,五分钟的时间,一切安排妥当,不再大呼小叫,不再欢天喜地地围着行李箱子闹腾。)
宁静与美好与欢乐。而实际上,如今惟一不对头的地方是这里的声响,汽艇的尾挂发动机陌生而恼人的声响。这声音很刺耳,时时打破你的幻觉,让你感受到时代的推移。
以往的夏日里,所有发动机都是内置的,稍远一些,它们的声响只带给人安慰,成全了你的仲夏之梦。这些发动机,或单缸,或双缸,有些是通断开关,有些是跳搭点火,有点响动,只会催人昏昏入睡。单缸发动机有节奏地震颤,双缸发动机呜呜作响,那声音都很平和。如今,度假者的汽艇,发动机都装在尾部。
白天,炎热的上午,这些发动机任性地、怒冲冲地吼叫;夜晚,夕阳残照的恬静湖面上,它们像蚊子一样在人的耳边嗡嗡聒噪。我儿子很喜欢我们租来的尾挂机艇,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能熟练地用一只手操船,他果然也很快掌握了略略阻塞油门(但不可过分)的诀窍,懂得如何调节针阀。望着他,我会想起当年如何去鼓捣那台带有沉重飞轮的老式单缸发动机,只要从心里与它亲近,使唤起来,自然能得心应手。那时,汽艇上没有离合器,要想靠岸,必须瞅准时候,关闭发动机,操纵静止的舵摆向岸边。倘若你掌握了窍门,也有一种倒船的法子。先扳断开关,就在飞轮转完最后一圈停下来时,重新启动,飞轮因为燃料压缩而反冲,船开始倒退。强顺风时停靠码头,用通常的方法很难减速,男孩子如果觉得汽艇得心应手,就会尝试让船多行片刻,然后倒离码头几英尺。这就需要头脑冷静,如果启动早了那么二十分之一秒,飞轮仍有足够的速度,可以摆过中心,汽艇将腾身跃起,斗牛似的一头撞向码头。
我们在营地悠然度过一星期。鲈鱼踊跃咬钩,艳阳高照,一天又一天。入夜后,我们都很疲倦,躺在小屋里,漫长白昼积聚下的热气弥散开。屋外,清风细细,几乎难以察觉。湿地的味道透过锈迹斑斑的纱窗飘进来。
入睡很快,清晨,屋顶上有红松鼠,照例欢快地啪嗒啪嗒蹦跳。清早我躺在床上,常常回想起那一切——那艘小汽艇,尾部很长,圆圆的,像乌班吉(非洲萨拉族妇女的别称。)突出的嘴唇,月夜下,它悄没声地行驶,小伙子拨响曼陀林,姑娘们唱歌,我们吃蘸了糖的面包圈,月光皎洁,音乐飘荡在水面上,多么美好,此刻,想想女孩子,又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早饭后,我们前往商店,东西都在原处——瓶子里的米诺鱼,给少年营地的孩子们扒拉得乱糟糟的人工饵和旋式诱饵,还有无花果馅饼干和比曼牌口香糖。店外,道路铺上了柏油,汽车停在商店门前。店内,还是当年的景象,只不过多了可口可乐,少了些“勇气”牌软饮料、根汁汽水、桦啤和菝葜汽水。
我们每人买一瓶汽水走出商店,有时,汽水呛了鼻子,很难受。我们静静地沿溪流徜徉,乌龟滚下阳光照映的圆木,蹭入溪底柔软的砂泥中;我们躺在镇子的码头上,给温驯的鲈鱼喂鱼饵。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不免疑惑我究竟是谁,是我旁边走着的这个,还是穿着同一条裤子的这个。
一天下午,我们在湖边,赶上了雷暴。那就像我小时候战战兢兢地看过的一出情节剧。第二幕的高潮,是美国一处湖岸,雷电交加,那情景几乎没有变化。场面很壮观,现在依然如此。一切都那么熟悉,最初是一种压抑和燥热的感觉,沉闷的氛围笼罩营地,让人不敢远行。后半晌(戏里也在此时)乌云密布,万籁俱寂,静得能听到生命的悸动。
随后,一阵微风轻飏,雷声隐隐逼来,系泊的船只突然侧身摆荡。定音鼓敲响,小鼓敲响,跟着是大鼓和钹,噼啪作响的电光划破乌云,山上的众神龇牙咧嘴,兴奋地鼓噪。接下来是一片沉寂,雨点不疾不徐地打在平静的湖面上,天光重现,希望再生,心情豁然开朗,度假的人欢快地跑出门外,冒雨下到湖中戏水,他们欢呼笑闹个不止,因为他们只不过是让雨浇了个透。
孩子们为沐雨栉风的新鲜感欢呼雀跃,这个只不过给浇个透湿的玩笑像是坚不可摧的链条,将一代代人连接起来。持一柄雨伞艰难行进的人透着滑稽。
其他人游泳,儿子吵着也要去。他扯下雨中一直晾在绳子上的游泳裤,用力拧干。我不想下水,懒洋洋地望着他,他的光裸的身躯瘦小而结实,穿上冰凉潮湿的短裤时,轻微地打起冷颤。等他扣上浸水的腰带,我的腹股沟突然生出死亡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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