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雲尼拿
他晚上與朋友在詩歌舞街食九肚魚,所以我們約在旺角道碰面。一見面他就話,唔知點解成晚都聞到雲尼拿味。
我估世上應該無雲尼拿味九肚魚,又或者有?
行至黃竹街那個街心公園,我捲起一隻煙遞給他。
隻煙都有雲尼拿。他道。
濾嘴好似係藍莓,唔通你串左味?
語靜聲息。我們快步行過黃竹街。
是但啦,至少我未食出雲尼拿。但他若講有雲尼拿,我就會信一定有。同他一起,漸已習慣些古怪的事情。例如每當我抱怨暑天太熱,就會驟然出現一陣不知所起的風。每當我話擔心某處蚊多,不宜落腳休息,那晚就不會再碰上蚊蟲。某次午夜我們行至大角咀,竄入一間洗衣房納涼,裡邊的娃娃機播緊兒童音樂,我話太難聽,它便即刻收聲,換成韓國流行樂。深水埗的一間公仔店又全無公仔,只有四個男人對坐聊天。連日探訪的煙草店不知何故總不開門。
我覺得有靈。否則怎麼會我今日剛看完 Le feu follet,他就話近排想看這部片。這部攝於1963年的黑白電影,毫無理由隔著59年與他通氣。好似冥冥之中有隻眼睛落到我身上定他身上,舉動都被攝入。
夜色和一千個望眼鏡對住了我。
語靜聲息,我繼續捲煙。暑天大熱又潮濕,煙絲沾到空氣,有些走味,同時變得軟糯,已不易捲。而他又欠缺捲煙才能,次次都令煙紙糾纏在一起,就如我祖父未過身時面上撥不開的皺紋。所以我早就預備了一盒已捲好的煙。成個下午我都這樣一面看戲入面的人抽煙,一面捲煙。短紙用完後裁減長紙,煙草的顆粒落滿桌子,令我的房間瀰漫著藍莓的甜味,連衣裳都沾到。
所以怎麼會有雲尼拿呢,我想不通。
自製手捲煙會比市面賣的含更多尼古丁,更薄的煙紙會更快著火,所以總是要咳嗽。
語靜聲息,半晌無話。煙駁煙,一隻接一隻,駁到滿地煙灰,嗓眼都刺痛,駁到煙灰薰入眼。駁到夜遊的人一個個離開,淨剩打掃的阿姨,從公園這頭掃到那頭。
然後她向我們行過來。我以為她會驅走我們,畢竟長椅後面就寫著 no smoking。但她只是給了我們一包 Marlboro Double Black。她話是被人遺落,見我們抽煙,就送給我們,裡邊仲有十幾根。
我接過來,謝謝她。唔通是神聽見我們抱怨捲煙費神,於是稍人送返一盒?我想起先前亦有一次我們坐在 99cafe,食到淨剩兩根煙,吝嗇著不忍繼續,便見到有人起身離開,座位落下包煙,落入我們手中。
夜色和一千個望眼鏡對住了我,舉動都被望到,下一秒就被安排。
難道是因為好耐之前他讓我揀出 love disabled 中最鍾意的愛的形式那一次,我揀出了耶穌?「耶穌說的愛是無條件的、獻身的」。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我一早就話過愛是犧牲與成全。
我收返捲煙,開始抽那盒萬寶路。薄荷濾嘴一下打開我的鼻息,我也聞到了雲尼拿味。瀰漫在空氣中,拂了一身還滿。煙紙是甜的,煙絲是甜的,濾嘴也是甜的。
99cafe 的行客漸少,對街的雜貨店收了舖,雲尼拿在哪裡。
我突然想到「事如春夢了無痕」這一句,雖然不啱當下的情狀。但這樣若即若離的雲尼拿,的確是雪泥鴻爪般了無痕跡。
近排不知何故,總會想起蘇軾的詩詞,突然被襲擊般湧出嘴邊。例如去買攝錄機那次我衝口而出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當晚就見到位不熟的朋友po在ig上。很古怪。
一首歌播完後,他湊身攬住我,我將面埋入他的脖頸,好似能更清晰地辨別出雲尼拿。於是我開始在他身上搜索。埋入他的胸膛,腰窩,大腿。最後,直到走入他背後時,我先知道那雲尼拿是從他的恤衫傳來,因汗濕而貼著後背的恤衫,當中的汗津是雲尼拿味。
我讓他除下恤衫,我捧著它貪婪地嗅。雲尼拿充滿鼻腔。我以它掩著面,彷彿我哭泣。但我沒有痛苦,而是訝異。我驟然間發現我一直在尋找的也在尋求我。現在我能看見了,不是用我的眼。它不是 Bergman 的那隻蜘蛛,但 Bergman 無話錯。它的確存在。
- Give me a proof of god. - I can only give you one indication of my own hope. It’s knowing that love exists for real in the human world. - A special kind of love? - All kinds. The highest and the lowest, the most ridiculous and the most sublime. - The longing for love? - Longing and denial. Doubt and faith. - So love is the proof? - I don’t know whether love is proof of God’s existence, or if love is God. I rest my emptiness and dirty hopelessness in that thought.
詩歌舞街光點閃閃,行到大角咀細訴小時候,到如今全部聯繫在一起,一直遠到西環。它就在這裡。我不知道它是何時來的,也許一早就已,也許是近排。那於戲入面伴著 Nick Cave 的那位,也同時伴著我。但現在我能夠看清楚了。
語靜聲息
我走上舞台
依著那打開的門
我試圖探測回聲中
蘊含著什麼樣的未來
夜色和一千個望遠鏡
正在對準我
上帝,天父,可能的話
從我這兒拿走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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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淚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8-31 15: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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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orange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7-25 19:5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