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
这是城市边缘的公园,这里早已失去了城市的繁华,暴露出贫穷破败的内核。站在此处看着巨大的现代城市,远处的繁华如同海市蜃楼,是那样遥不可及。
他坐在公园长凳上,旁若无人的抽烟。秋风萧瑟,行人绝迹,这片天地只有他一人。
我走近他,“这样的天气在外头可不好受,看着又要下雨的样子”,我说道。
“你认得我么?”他头也没抬。
“以前在H大见过你的,那时候你显得很意气风发的样子。”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苦笑,“在这偏僻的地方来找我,总不会无缘无故,我知道你的来意。”
“我不懂为何不能容忍你的存在呢,明明什么也没做,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关于我的。”
在深夜公园的长凳上,他吸着烟,那火星一明一灭,让我知晓他的存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一个人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坐着地铁满城市转悠。一定要是那种深深的埋在地下的地铁线路,在地下管线里面,地铁列车亮着灯穿行,如同鼹鼠在自己开辟的隧道里漫游。伟大的现代文明纵然有千般不是,但地铁确实真正的值得称赞的地方。我总是看着车厢里的众人,每个人,不论美丑,不管年纪,总是有无数的故事的。我觉得奇异的事情是当我定睛看着一个人,在地铁里面的时候我似乎能看到专门属于他们的那些故事。
我也不知道何时有了这一能力。而我也仅仅在地铁线路接近这个城郊公园才有这一能力。这让我觉得妙不可言。比如看到年轻美好的少女,她的过往像幻灯片一般放映,那些和她牵连的人的脸庞可以分辨大概。我看到她的第一个男孩,如此青涩的一段感情。以及后来一个个给她安慰更给她带来深深伤害的男孩。又比如看到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刚成为一名父亲,他已经连续加班很久了,他自己都快记不清多久。在早晨上班路上想的是怎么度过今天的会议,偶尔会想到公司新来的那个年轻貌美的大学毕业生。
能够瞥见他人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扩展了自己的人生,我能过一千种不同的人生。我就如同偷窥狂,有负罪感,但欲罢不能。好几次盯着陌生人看,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被当做变态,后来上地铁必定带好口罩帽子,收敛一些,也就没被当做怪人看待了。
可很多人的是看不见的,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不得其解,就想要打开一部电影准备观看了,忽然屏幕一片漆黑。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的,大部分都能看到些只言片语。
我这个人总是不正常的,正常的人何至于闲的来回不停坐地铁偷窥别人的人生。和周围的人总处不好关系。一个亲姐姐在这座城市,因为讨厌姐夫从来不去。周围的同事也只是工作上的接触,从来也难以成为朋友。女朋友更是不见踪影。感觉可能自己就这样孤苦的过完一生了,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有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天的缘故,人变得毫无能量,像是一片干枯的树叶,马上就要坠落到泥土中。
那段时间我在地铁中度过了更多的时间。无穷无尽的人上了又下,无数的人仿佛是人海的一滴水,渺小如同一滴水,可一滴水也有自己的宇宙。我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生,总是悲伤多于欢乐,享受不到生的乐趣。这让我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我就在动荡的车厢中陷入了沉重的睡眠。
忽然我被人推醒,在醒过来的片刻我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当我意识渐渐恢复,我看到眼前站着个穿着黑西装带着墨镜男人,强壮的身躯显得西装紧绷,头发一丝不乱的往后梳着,扎成个小辫子,典型的电影中的黑社会或者保镖形象。
“醒过来了么?我带你去个地方。”语气倒是出乎意料的温柔。
我立刻警觉起来,“去哪里?你是什么人?”
“跟着我走就知道了,反正是你绝不会想到的地方,会给你天崩地裂冲击。来不来由你。”
说完转身走了,头也不回。他的话带着致命吸引力,使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
他走到墙边,忽然打开了道门,我无数次来过这个车站,这地方何时有道门的呢,门和墙体严丝合缝,真正高精密度的一道门。进去后,门便被自动关上了,里面一片漆黑,人仿佛掉入一无所有的空虚之境中。
突然一盏微光亮起,那个黑衣男打开了一盏手电筒,“跟着我”,他便开始下楼梯,手电只能照亮几级台阶,他在前头不慌不忙的走着,富有节奏感,我在后头小心翼翼的尾随着。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这楼梯仿佛是前往地心深处。“还有多久?”我气喘吁吁得发问。“快了”,他头也不回的简单回道。我发问了五次,他也就一成不变的回答了五次。
忽然他停下了,到了。他推开一扇门,随之而来扑入眼帘的是一派如诗如画的风景。
碧绿的草地绵延到天边,仿佛给整个世界铺上了毛毯,显得温柔亲切。一条蜿蜒的河流平滑的流过,清澈剔透的河水如同水晶。远处草地上错落有致的矗立着风格优雅的房子。
黑衣人领着我走过草地,穿过人群。孩子在玩耍,年轻的人们在谈情说爱。我看到每个人脸上带着那样纯粹的笑容,不带一丝忧郁的杂质。那样百分之百的幸福感,我此生从未见过。
黑衣人领着我进了一间寻常的屋子。
屋子客厅空空荡荡,只有两把相对摆放的椅子。我在一把椅子上坐定,一个人慢条斯理的从里屋走出来面对我坐下。
他开始说话了,让人感觉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空灵悠远。
“你或许对这一切感到无比迷惑,为何深深的地下藏着另一个世界。对于你能看到的他人的过往,这一点你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切并非虚幻,而是无比真实的现实。这是深深藏在世界背后的运行逻辑。就像手表的精密齿轮带动着指针精确地走过每一秒,这地下世界就是隐藏在表盘内的齿轮。我要向你揭开这世界的幕布。上面下面两个世界,有两类人。嗯—这两类人怎么定义呢?上面的人生来忙碌,一生为一日三餐操劳,而且多病多灾,算下来一生称得上快乐的日子没几天。下面的人生来衣食无忧,终身无忧无虑,无病无灾,能享受到是真正的生的趣味。”
“何以会有这种区别?”
“生来如此,我们生来就是在深深的地下,就如同你们生在无比广阔的天空下。”
“可相反的是我们被困在深渊里。”
“这是造物主的设定,我们只能遵照规则,而我们的最主要的职责是维持着规则。”
“我们的世界有你们的人。”
“那是自然。你看出来了,那些你无法看穿的人就是我们的人。他们是我们向地面世界伸出的触手,控制着整个地面世界。他们在上面的世界都是非富即贵。”
“为何大老远把我带下来告诉我这些?”
“你属于两个世界中间地带的人,无法被定义,类似于游戏世界出现的bug,也许是我们的程序出现了纰漏,我们也对此迷惑不解。现在有个选择在你的面前,你可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你可以继续在上面生活或者就在此长留。在地面世界,你似乎过得不是很如意,钱和女人都没有。我们可以让你成为最富裕的几个人之一,至于女人在你有钱之后更不是问题。但那以后你要成为我们的一员,维护我们的利益,守护我们的秘密。”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没想到你会不同意这样的条件。另一个选择就是你继续在上面过着自己的可悲的生活,如同蝼蚁一般的过完自己的一生。今天你所知道的决不许往外面透露一个字,不然我们就会让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消灭你。”
“对于你们来说,我们算什么?”我忽然打断他发问。
“怎么说呢?就是牧群和牧民的关系吧。对于牛羊来说牧民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牛羊被牧民驱使着去往哪片草场,什么时候归栏,生死都由牧民掌管。”
我不再发问,离开了那个世界,回到我生活的熟悉的世界。
他说完了,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个不停。
“可你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为什么?”,我问道。
“我只是太痛苦了,看到太多的人和我一样痛苦,觉得于心不忍。”
我送给他一颗子弹。
林间惊起了几只鸟,秋风刮得更紧了,又下了雨,我大踏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