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妆剧×红楼梦】07丨循古方公子调颜色 匀丹颊佳人论胭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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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拍手笑道:“原是我糊涂!要说制法倒也简单:先取上好的胭脂片子一百二十张,在沸汤里逼出汁子来,淘漉掉渣滓,留着备用;另取一百二十张赤金箔,和珍珠末四分、大红珊瑚末四分、梅花冰片一分,一并用乳钵乳了——原本还要再添上血珀末三分,因实在难得,缺一味也就罢了。”又道:“将逼出来的胭脂汁子分作二十分,入精细瓷碗,把捣好的金箔末子等分成二十分,入胭脂汁内搅匀,放到日头底下晒着。等汁子变稠了,用裁剪好的净绵片缩取胭脂汁子,再晒至极干。将那晒干的胭脂片用净竹器盛了,架起来,下面置一缸冷泉水,水里放些应季的香花,如腊梅、栀子、茉莉、玫瑰之类,再杂放一两朵于胭脂上,这么着在月亮底下晾上八九日,让花香借着水汽沾到胭脂上——只是,一定要在初七至十四、五的这几日内晾,十五过后便不中用了。等胭脂浸满了花香,再放到日头下晒至极干,就可以封起来随时取用了。”
循古方公子调颜色 匀丹颊佳人论胭脂(上)
话说元妃省亲之后,荣、宁二府上下人人力倦神疲,又忙了两三日,才将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齐全,至此方松了一口气,一时便都懒怠了些。又因尚在节下,那些丫鬟、小厮也有告假回家吃年茶的,或偷溜着出去看灯会赌的,不在话下。
且说袭人被她母亲接了家去吃年茶,晚间回来,故意提起赎身之事,借机约定三章以箴规宝玉,只望他能专心务正,将那些放荡弛纵、恣情任性的毛病一并改过。宝玉恐袭人当真要去,也不论她说些什么,只一叠声儿答应着“都改都改”。两人直说到三更,秋纹进来催过一回,方宽衣安歇了。
待宝玉睡下,袭人细嚼方才他那神情言语,又想起今日在自己家中种种景况,心中思量反复,不免悲喜交加:的是宝玉一腔真情,不枉自己痴心尽力服侍一场;悲的是自己不过一个丫头,哪知日后造化如何?若错了一星儿半点,粉身碎骨也不过平常,但求平安罢了,哪里还敢作意外之想?如此辗转反侧,闹了半夜方含糊睡去。
至次日清晨起来,袭人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想是昨天在外吹了风,晚间又未曾睡上几个时辰,因此受了风寒也未可知。又怕人说她身子娇弱,有点子头疼脑热便要轻狂作势,便想悄悄挨过去罢了。于是自己勉强起来梳洗了,又唤麝月去服侍宝玉起身。
那袭人先时还扎挣得住,次后捱不住,越发觉得面上滚烫、目眩头晕,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见状,上前一摸额头,只觉烫得如刚沏的热茶般,嘴上说声“可了不得”,急叫打发人去请太医。袭人忙拉着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不过昏睡上一日,便好了。何苦来惊动那些人。”宝玉她声音都变了,哪里肯依,到底去回了贾母,传王太医进来诊视。
须臾,王太医进来诊了脉,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宝玉方才放下心来,忙请王太医到外间坐了,命人看茶。
一时间开好了方子,宝玉打发人去取药来煎,又亲自回过贾母。袭人见宝玉里外的忙乱,只得勉强睁眼笑道:“你好歹出去逛逛,在这里倒闹得我头晕。若是沾染了你,岂不是我的罪过?”

宝玉本因袭人有恙,心中牵挂,此时忽见她烧的眼目迷离、两腮带赤,竟如匀重了胭脂般,比平日里更有一番婉媚温柔之态,不觉看得呆了。一时间也顾不上答话,心下自思道:若是能想个法儿,调出这般颜色的胭脂膏子来让林妹妹匀上,不知是怎样的不胜之态?
那宝玉一念至此,也顾不得袭人了,自己至书架上抽出本书来翻了几翻,又寻了笔墨来,拿了张雪浪笺速速写了几行。撂下笔走至廊下,招手唤了个小丫头上前,悄声道:“你到二门上去,把这笺子交给茗烟,叫他到街上的药铺走一遭,如有这几味药,也不论多少银子,按我写的如数抓了,悄悄送进来才好。”
那小丫头将笺子接过来一看,只见上头写着三四行字,却都不识得,因笑问道:“可是这屋里谁又病了?”宝玉道:“难道那些草木金石只能入药不成?告诉你罢,这原是做胭脂的方子!”小丫头将信将疑的,小心收了。宝玉又道:“你告诉茗烟,东西一概要最好的,尤其是正经济宁产的上好绵胭脂片子,若是染坊里剩的脚料制的,便不中用。快去罢!”
小丫头答应着,正要去,刚巧晴雯出来倒水。那丫头不等晴雯开口,忙笑道:“二爷使我一趟差,好姐姐,西边廊下的地等我回来再扫!”嘴上说着,脚底下一溜烟儿跑了。晴雯度其背影,像是小丫头蕙香,便将水一泼,咬牙道:“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得,哪里就要吃了你!可知是平日躲懒惯了的。”宝玉忙道:“真是我使她有事。等会儿外头送东西来,你也别问是什么,只管替我收了,放到外间桌上,别让他们送到里边。”说着朝屋里努嘴。
晴雯将水盆抵在腰上,笑道:“你要弄什么鬼我也懒怠知晓,不过又是那起人嘴里不长进的毛病。”说罢故意叹气高声道,“只可惜,有人赤口白沫的劝了半夜,原来是‘石灰点眼——白瞎’!”说罢又大笑起来。宝玉忙要捂她的嘴。

约过了半个时辰,袭人的药送来了,宝玉看着袭人服下,命她盖上被子渥汗。有小丫头进来说“老太太那里传早饭。”宝玉只得命麝月好生守着袭人,自己到贾母那边胡乱吃了些东西,又说了一回话。因惦记着袭人的病,便推说“乏了,要歪着”,贾母忙一叠儿声地命人送回去歇息。
宝玉从贾母房中出来,见先前那个小丫头正立在廊檐下。那蕙香原有几分机敏,见宝玉跟前人多,便远远地跟着,等送出来的几个嬷嬷、丫鬟散了,方走近来。宝玉见她手上空着,忙悄问道:“东西可得了?”蕙香笑道:“怎么不得?已经交给晴雯姐姐收着了。只是茗烟说,不知二爷哪里寻来的神仙方子,都是些天上有地上无的稀罕东西,济宁府的上好绵胭脂片子也是寻了三四家才得的,可那‘血珀末’一味,几条街的药铺子都问遍了,别说没有,铺子里抓药的伙计竟连听也没听过!”
那宝玉不及细听,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屋内,只见外间炕桌上摆着五六个纸包,忙走去将那最大的一个纸包拆了,里面果然是几叠殷红浓赤的胭脂片;又打开几包来瞧,只见若干张赤金箔,并一红一白两包晶灿如沙的细末。
麝月进来倒茶,因问道:“这又是做什么?神头鬼脑地送进来,看着也不像是药。”宝玉笑道:“你们日常用的那些胭脂,颜色到底淡薄了些,香味也怪熏得慌。我前儿在书上看了个胭脂方子,今日得闲,不如制些来给你们使。”麝月见那些纸包里红赤金灿的,甚是灼目,忙念佛道:“我劝你安生些,那一位才病着,你又干这些调脂弄粉的事情!”宝玉拉着麝月的袖子笑道:“好姐姐,你别告诉她就是了。”

小丫头们听得宝玉要制胭脂,只把扫帚、茶壶等一齐丢下,都挤在台矶上探头探脑。晴雯正待呵斥,宝玉忙说:“让她们进来打些下手也好,只是不可吵嚷了。”晴雯无奈,只得点了几个小丫头进来。秋纹、碧痕、檀云、绮霰等大丫鬟也都丢了针黹,围过来凑热闹,只有麝月自去照顾袭人不提。
宝玉见围了一屋子丫鬟,心下欢喜,忙的吩咐这个去取茶炉子和银吊子,又叫那个从槅子上取几只玛瑙碟子水晶碗,正挽袖子,忽又想起没有淘漉渣滓用的生绢,赶忙命人去裁。晴雯看不过,笑道:“与其这么乱支使人,倒不如把制法先说明白了,让我们心里也有数。再将事情分派下去,各人专职一事,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宝玉拍手笑道:“原是我糊涂!要说制法倒也简单:先取上好的胭脂片子一百二十张,在沸汤里逼出汁子来,淘漉掉渣滓,留着备用;另取一百二十张赤金箔,和珍珠末四分、大红珊瑚末四分、梅花冰片一分,一并用乳钵乳了——原本还要再添上血珀末三分,因实在难得,缺一味也就罢了。”
又道:“将逼出来的胭脂汁子分作二十份,入精细瓷碗,把捣好的金箔末子等分成二十份,入胭脂汁内搅匀,放到日头底下晒着。等汁子变稠了,用裁剪好的净绵片缩取胭脂汁子,再晒至极干。将那晒干的胭脂片用净竹器盛了,架起来,下面置一缸冷泉水,水里放些应季的香花,如腊梅、栀子、茉莉、玫瑰,再杂放一两朵于胭脂上,这么着在月亮底下晾上八九日,让花香借着水汽沾到胭脂上——只是,一定要在初七至十四、五的这几日内晾,十五过后便不中用。等胭脂浸满了花香,再放到日头下晒至极干,就可以封起来随时取用了。除了点唇,均在腮上更是鲜艳光亮,且又甜香满颊,岂不美哉?”

众人听罢纷纷咂舌,碧痕抿着嘴儿笑道:“你这是哪里看来的海上方,不像调胭脂,倒像炼丹呢!”说得众人都笑了。
宝玉正待分辩,偏有个小丫头认真,问道:“为何十五过后便不中用了?”宝玉忙告诉她道:“十五为望,望前乃生月,露下多成珠,物沾之润,其气暖能发颜色;望后乃死月,露下少成珠,物沾之始润终枯,其气涩不发颜色。所以说上说‘十五之后,虽佳勿取’,可不是不中用了?”小丫头听了忙不迭地点头。
说话间,早有丫鬟搬了茶炉、银吊子等物进来,晴雯等人素知宝玉癖性,如今这般正在兴头上,恐难劝阻。且袭人病着,众人乐得讨宝玉欢喜。于是,大小丫鬟有用沸水淋胭脂的,有忙着乳金箔末子的,有帮着预备缩胭脂汁用的净绵片的,不能尽数。独宝玉在众人之间兜来转去,一会儿帮这个挤几回汁子,一会儿帮那个乳几下末子,不亦乐乎。
忙了半日,宝玉忽然大呼:“可是该死,怎么忘了叫林妹妹来!”说着丢下手里的东西,拔起脚便往林黛玉屋里去。秋纹急的跺脚道:“这会儿子甩手走了,把一大摊子扔在这儿,倘或来了人,叫我们怎么样呢!”宝玉却早一溜烟去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