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瓶梅》有感:第七十二至八十回
第七十二回
这回要写西门庆回家,故笔锋先要写他不在家时各人的状态。着重要说明的,是陈敬济要办事时,月娘总是派人跟着;而且日常监督甚严,故“潘金莲因此不得和敬济勾搭”。月娘也是听了瓶儿临死前的嘱咐,对金莲不敢放松。
秋菊找如意借洗衣棒槌这一段,表面上看是忙不过来,但如意背后曾经是瓶儿、如今是月娘,而秋菊和春梅则代表着金莲,换句话说这段丫头间的对骂,表现出的是主子间的不对付:金莲对瓶儿与月娘的愤懑。金莲自然不敢在明面对她俩咋样,但对付一个丫鬟还是很轻松的,揪着如意的头发是又打又骂,还好玉楼来劝住了。
金莲不只是嘴上不饶人,她真的会动手,和其她几位比起来,太过霸道。而孟玉楼则表现出很强的世故圆滑,她很会在事态矛盾焦灼时出来解围,乃至一碗水端平。
西门庆回家后和金莲云雨,金莲真的是想方设法地要笼络住他的宠,于是我们便看到了金莲喝尿。这种完全抛却尊严,将人当作纯粹取乐工具的场景,山岸逢花等一众老师都不会答应的好吗。也不怪乎作者会给出官方评价:“若夫正室之妻,光明正大,岂肯为也!”后续金莲继续在床上表达出自己对西门庆如此牵挂李瓶儿乃至收用了如意的不满,便又像过往一样顺着话头提要求:“问了我方许你那边去。他若问你要东西,须对我说,只不许你悄悄偷与他。”她一遍遍地在确认自己地位的稳固,因为她知道“想着你和来旺儿媳妇子蜜调油也似的,把我来就不理了。落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我如同乌眼鸡一般。”
跟着的一段,是西门庆去往林太太处,三言两句间,便认了王三官作义子。后者对于西门庆勾搭自己母亲以染指自己娘子的事情啥都不知道,还以为真的走了大运,让人不禁哑然。
第七十三回
唱戏时西门庆想到了瓶儿不禁伤感,金莲便挑刺儿。她这次很聪明,说瓶儿和自己都是“后婚老婆”,又不是处子之身,这个词儿唱得不妥。总不能当着大家伙的面,甚至是西门庆伤感之时,专说瓶儿的不是吧。
秋菊因为偷吃了柑子,又挨了打。前一会需要对付外人的时候,即面对敌我矛盾,秋菊是自己人。可一旦没有了外力,只剩内部矛盾时,秋菊就又成了被发泄的对象。金莲是恼西门庆念瓶儿、以及他跟春梅云雨。
第七十四回
金莲在行事之时,央求西门庆将瓶儿的皮袄给她。西门庆说有王招宣府的,金莲非要瓶儿那件。她不仅希望西门庆可以断绝掉对瓶儿的念想,还要确认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要强过瓶儿的。跟着西门庆去瓶儿处取皮袄,期间还不忘跟如意淫浪一番。比起前不久的伤心和虔诚,让人好笑。当然了,月娘听见这一消息自然不悦,她本就不喜欢啥都要争风吃醋的金莲。
桂姐这条线呢,在西门庆勾搭上林太太后就搁置了,如今又将其穿起来。已被西门庆疏远的桂姐,此番是来道歉,那自然将从前的种种撇得一干二净。西门庆脸色不太对,众人正不知如何劝说,金莲的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她的伶牙俐齿,在涉及自身利益时是得理不饶人的霸道,可当与自己无关,她就能轻松愉悦地解围。
第七十五回
西门庆和如意儿交媾,可以看出如意儿与瓶儿一样白,某种程度上西门庆是将其当作瓶儿的替代。西门庆又一次发扬了仅靠下半身思考的风格,说如意儿若得子,自己就将其扶正。但是同样的,像当初尿在金莲嘴里,这一次他又尿在如意儿嘴里。“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真乃妾薄命啊。
玉箫的无间道工作做得还是不错,将月娘怎么数落金莲都一一向后者说了,这是一。春梅见申二姐言语间有看不起之意,两人大吵,口无遮拦,这是二。月娘听见后忍不住说了几句,金莲回怼,这是三。月娘让西门庆别去金莲处,去看看生病的玉楼,这是四。玉箫再一次将月娘的抱怨告知金莲,这是五。月娘说金莲不是,恰好被在外面的金莲听见了,这是六。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吵架就爆发了。
用语之直白、恶毒,脾性之猛烈以及态度之刚强,完全罔顾了所谓的礼数——后来的红楼里,夏金桂和薛姨妈也有过这样一番争吵,不过比起这里的混乱来,也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月娘气什么呢,金莲三番两次地挑唆西门庆只顺她一个人的意,将家中其他人都置若罔闻,而且还恃宠而骄,太过目中无人。金莲呢,她不会不知道顶撞月娘是犯上吧,可是无论是代表自己的春梅还是自己本身,最近些日子都遭受了太多非难,如果不反抗那很可能难保现在本就不稳的地位。
不过作为正房,大家伙自然向着月娘。金莲被拉了出去,大家劝慰月娘,孙雪娥趁机告状。本来吵个架嘛,大事化小,可是月娘就给气病了,要紧的是她现在还怀有身孕,西门庆知道后自然就慌了,又开始到处寻医。
这一回还有一个官场上的事,荆都监找到西门庆,说巡按宋公要回京,只怕他要弹劾地方官员。巡查巡视工作嘛,总要完成点任务指标。于是两人封了书给蔡京送去了,上面写满了溢美之词。
第七十六回
玉楼还是扮演了打圆场的角色,到金莲处好言相劝。金莲先是发了顿牢骚,跟着“寻思了半日,忍气吞声”,她是心中有气,但又太清楚玉楼说的有道理了,所以不得不去道歉。道歉的场景也是很有特色,先是玉楼装腔,金莲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包括月娘。台阶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可金莲是睚眦必报的主,现在自己折了面子,自然要在西门庆处找补回来。西门庆见她落泪,忙问怎么了,金莲此时是“半日方回”,这个时间间隔很重要。西门庆一问就回,很明显是装出来的;而这犹豫个半响,正是伤心极了的模样。我都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同样的,她为春梅说话,不知是真的心疼她,还是无法忍受她作为自己的代表受到辱骂。
这件事说完后,接下来是一些看起来没那么刺激的事情。请宋御史吃饭,卑微乃至谄媚,官场上的一套做派而已。许久不见的王婆出场,顺手帮她解决了何九兄弟摊上官司的事。以及回目中说的,从画童口中知道了温秀才鸡奸的事情,也就疏远了他。
第七十七回
又到了冬天,回目里是“踏雪”,开头的词也说“雪衣娘”。雪,寒冷;冬,肃杀。但这一回却偏偏是情人间的欢愉,颇有点暴风雨前的宁静。
西门庆去找爱月的时候,外面的雪下得正大。而在屋内,爱月则是“粉妆玉琢”,完全让人忘记了寒冬的冷。跟着就是吃酒,聊天,打牌,云雨,稀疏平常。与之明目张胆作对比的,是西门庆和贲四娘子在隔间中的偷偷摸摸。比起和爱月的调情,这次更是单刀直入。两场房事,写出了西门庆淫欲不减,或者说,他就是淫欲本身。
第七十八回
将贲四娘子称作“五儿”,何尝不是对金莲的一种复刻。而作为看门的玳安,早就和这贲四娘子有染,金莲不是也背着大郎和西门庆、背着西门庆和敬济做将一处么。
在西门庆和林太太大战之前,只是简单地说“就在金莲房中歇了一夜”,无别语。和林太太则是写得详尽,内容的多寡表明,在此刻,西门庆看林太太要比金莲重得多。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孙雪娥处歇息是,说“交他打腿捏身上,捏了半夜”,并不提云雨之事。加之,云伙计家请吃酒,西门庆说让孙雪娥留下看家。三个放在一起对比,则金莲之失宠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接着是和如意间的事。这一回的云雨之事,写得够多了。是放纵,更是绝路。
金莲对潘姥姥的小气,以及潘姥姥在如意面前不住地提起瓶儿的好,是个很有趣的对比。金莲觉着,潘姥姥自个儿做个轿子有钱,没必要从自己这里过账,是不耐烦。跟着的吵闹,是对母亲的厌烦,进一步说,是对自己出生的厌恶。是的,她不像孟玉楼、李瓶儿有家产,也不像月娘有礼法上的正当,又不像孙雪娥、李娇儿一般算个正常来路,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式微,也就对这状况的来由——出身——实在没好气。而瓶儿之前不经意间对潘姥姥的善意,让此刻在女儿面前得不到好脸色的她颇引以为意。
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在这一回丧了命,因为淫欲。
之前看到了何千户的娘子,所以和王六儿云雨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她。加上药物的加持,这种状态让西门庆很是亢奋,异常坚挺,足有“两顿饭”的时间。跟着又喝了数十杯酒,才回到潘金莲处。
这金莲看着鼾声如雷的西门庆,自然不会放过。在百般调弄无果后,先自己吃了一颗春药,剩下的三颗全给西门庆吃了。金莲是舒服,可西门庆最后精尽,出来的都是血。
跟着就是乱投医、乱吃药,病情一天严重一天。最要命的,是金莲根本不管这些,“晚夕不管好歹,还骑在他身上,倒浇蜡烛掇弄,死而复苏者数次”。如此这般,西门庆就挂了。
他和金莲饱满的、毫不节制的淫欲,以及那些不靠谱的庸医和虎狼药,让他一命呜呼了。比起死在武松的刀下,如今这番,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西门庆临死前,交代了一些事情。对月娘说,要姐妹们“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并且还请求月娘多担待着金莲。他对金莲,真的是够用心了。跟着,是把陈敬济叫来,吩咐了一大堆生意上的事情。我们也才能如此清晰地一窥西门庆家底。月娘持家,敬济持业,他以为即便自己走了,大家伙依然能长久地聚在一起。他是这样以为的。
有趣的是,大家前后的反应。
死前,月娘梦到了金莲抢瓶儿的皮袄穿。或许潜意识里对金莲的厌恶,以及瓶儿临死前的嘱托,可是西门庆却并不在意。病时,她安排西门庆吃药、看医生,杜绝一切娱乐。跟着疾言厉色地问玳安等人西门庆在哪里鬼混,知道原因后心中满是不忿。西门庆气绝,月娘气急攻心,生下了孩子。
金莲可以说直接导致了西门庆的死亡。他从王六儿处回来后,明显需要休息,她只顾自己心中的欲,硬是用药物强迫西门庆满足自己。出事后,她很慌张,不过并没觉得很要紧。听见月娘问得王六儿,便顺着口将责任都推给她。可背着月娘仍然放肆欢娱。
月娘带着家内众人求神许愿,唯独金莲和李娇儿不许愿心。趁着大家七手八脚地准备棺材,以及月娘急得晕倒之时,李娇儿偷拿了箱子里五锭元宝。
其他人呢。王六二用头发做了同心结,她或许真的动了感情。伯爵、李铭、桂姐、爱月等人都来看望,也不是没有情谊。
孩子的生日和父亲的忌日是一天,意外又魔幻。李三想着趁机赖账,现实又冰冷。
月娘不一定和西门庆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作为正室,她担起了身上的责任,值得尊敬。不过她始终没搞清楚死亡背后的成因,以及对医生和药物滥用的放任——也许还有主导——又让人意识到她的平庸。
金莲表现得似乎不在乎西门庆的死活,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欲望和虚荣。所以才硬用药物让西门庆陪自己交媾,以及心中没有那些祈福。李娇儿也一样,她很少得到鱼水之欢的机会,所以索性将钱财当作安全感的来源。比起西门庆的宠幸,她更爱真金白银。
西门庆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金莲。相反,他还让月娘多担待着她。他知道,自己一走,按照金莲得理不饶人的性格,再没人护着她啦。这短短几个字,我很是不忍。
第八十回
西门庆死后,如纸薄的人情,一张张被拆得粉碎。
伯爵等人想着还是要来祭奠,作祭文的秀才知道这等人不过都是些酒肉朋友,于是暗藏讽刺。应伯爵也丝毫没有辜负狐朋狗友这个名头,转身就想要投靠可能当官的张二官。先是趁机撮合他娶李娇儿,跟着又说这金莲亦是绝色。合着,铁打的应伯爵流水的官啊。
说到李娇儿,这李家的桂卿和桂姐,以前是多么地想要依附于西门庆,如今就有多么迫切想要劝说李娇儿赶紧出来,“你我院中人,守不的这样贞节!”“弃旧迎新为本,趋火附势为强。”反正一没钱财二没德行,何必死要面子。月娘知道后,虽然生气,但也确实无法,只得由她去了。金莲还在一旁劝慰呢,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脸面。
月娘骂王六儿,与其说是气她没名分瞎整什么规矩,不如说是气她曾经的确得到过西门庆的在意。而金莲和敬济,作为西门庆临死前唯三有过交代的人——另一个是月娘——却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死亡,全是嘲戏调笑,金莲的一句“我儿,你娘今日成就了你罢”,无不充满着情欲的挑逗和刺激。对这场云雨的描写,真是的“好耍”。乃至敬济意犹未尽,到第二天还要制造机会和金莲咂两下舌头。
西门庆在时,即便有裂痕,好在面子上是团结的。如今人一走,所有的矛盾都摆在明面上来了,让人更看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