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
三块钱一包茶叶,喝一个月,一天摊一毛钱。 便宜。等于没花钱。现在的一毛钱什么都做不了。便是买菜,不必你开口。一毛零头人家一定给你抹了,这已成为默契。 不是什么正经茶,一包花红叶子。 花红,就是沙果,一种酸酸的小苹果。果子我不敢吃,怕倒牙。叶子当茶泡已有多年历史。 一个月下来喝上瘾了。再去买。这回才知道,三块钱是一两。这回买了五块钱的。 准备整个夏天不喝别的,就喝它。 买那五块钱花红叶的时候,在家独自一人憋久了的嘴巴有点欠,想说点什么,就和卖茶的聊了几句。 我说,以前凉茶摊子卖的就是这花红茶,一分钱一杯。 不对,一毛钱。 看看卖茶人正往老境走的那张脸,我说,一毛也不错,是有过这个价。说明你小,没赶上一分一杯的时候。 他嘿嘿笑。 应该止于一毛钱。后来再没有人卖凉茶了。都喝各种甜水去了。 一旁长横了像顾大嫂的女人说,对了对了,小时候我们都喝这个茶。她有些神往:那时候喝花红茶吃烧梅是绝配。重油烧梅,喝它可以刮油。她咽口唾沫。 烧梅就是烧麦,我们这里这么叫它。看女人横长的身板,她的烧梅没有白吃。 她说,我也称五块钱的。 一望而知,她这五块钱花在了怀旧上。 她也应该没有喝过一分钱一杯的花红凉茶。花红茶配烧梅,那是日子慢慢好过之后的事。凉茶一分钱一杯那会儿,有馒头啃就不错,谁家吃得起烧梅?反正我家很少吃,几年吃一回。 老爸爱烧梅。以前吃得少。后来报复性吃,天天吃,每天自己包一笼屉。不敢重油,口味很要差些。因为好吃的烧梅一定要调入肉皮冻,有腻滑的口感。 茶叶店几个听我们聊天的顾客纷纷解囊买了怀旧茶。卖茶的不由眉花眼笑。 忽然近小暑,这五块钱的花红叶又喝去将近一半。 每天早起洗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把花红叶子放入搪瓷缸,注水煮沸滚上一滚,算是洗濯。将头道水滗干净了才注开水泡它。出门看鸟回来,大热天的又热又渴,抓起已经摊凉了的大茶缸子咕咕痛饮,或者就是一天中最惬意的一刻。有时候尚嫌不够过瘾,感觉茶缸子太小,想换个更大的缸子。茶水微涩,还有点哈喉咙,却是香的。每每又想起下乡时干活干得浑身冒烟,口渴难耐,农人忽然塞过来一只红泥瓦壶,抱起来对着壶嘴儿一番牛饮,何等畅快。那也是一壶花红茶,红泥瓦壶泡出来的茶水又格外印凉一些,至今记忆深刻。几十年不见那样染了茶垢的红泥老壶了,说真的,很怀念。 也去买了重油烧梅,一边花红茶,一边吃它。味道是有些别致。但也不过如此。现在人的嘴巴,想吃出一点好滋味已经太难。 家家说,吃不得,冇饿得。信不诬也。 真要怀旧,就得好好饿几餐,饿回当年感觉,再去吃,才有可能略微找回一点已经走得很远的特殊记忆。 好吧,且喝茶。 一缸子茶从早泡到晚,仍有余香。 剩些残水,明晨用来浇菖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