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店裏

伊蓮內.巴列霍的《書籍秘史》滿載西洋的歷史掌故。偶爾也會提到自己的經歷。這樣的個人化敘述摻雜在淵博如藏寶洞的故實裡面熠熠生輝。尤其令人動容的是他寫與父母有關聯的讀書舊聞。有西班牙特定歷史時期的獨特氣息和作為個體面對荒謬或是絕望的微弱抵抗。真切好看。
那最後的一句話叫人想起前些時滬上年輕人的那句“謝謝。我們是最後的一代。”雖然多少顯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卻也是極為堅毅的表述。在這上頭。東海西海倒也相去未遠:
“我想起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個早上。我跟爸爸在馬德里走進一家他很喜歡的舊書店。裡面凌亂不堪。他可以在裡頭待好幾個小時。說是要好奇地隨便看看或隨便聞聞。但他看起來更像在挖掘寶藏。他把整條手臂伸到書架裡面。只剩肩膀露在外面。為了夠到一摞書的最下面幾本。他在底下摸過來摸過去。直到一摞書全倒掉。要是他站在一盞燈的光下面。你會看見他周圍漂浮著許多灰塵。在一摞摞書裡。一個個箱子裡。連放了三排書的書架上找書是件幸福的事。找書的體力活也是買書的樂趣之一。那天早上。爸爸淘到了一件寶貝。它看起來是本《堂吉訶德》。布制封面上印著乾瘦的騎士。第一章上寫著什麼有古老的盾牌。鍋里煮的牛肉比羊肉多些。周六吃煎醃肉和攤雞蛋。可是在書的第二章。另一部作品驟然出現:《資本論》。爸爸難得開心地笑了。他連眼睛都亮了。塞萬提斯和馬克思混搭在一起不是莫名其妙的印刷錯誤-一這是一本地下書籍。是爸爸年輕時鮮活的回憶。是在他生活過的那些年。那些環境。竊竊私語和欺瞞招數中冒出來的幽靈。幾百個短暫的回憶突然潮水般地湧了上來。那個奇怪的嫁接--把卡爾嫁接到米格爾身上。對他而言意義重大。也許這喚醒了他偷讀禁書的回憶。我對那些年沒有記憶。當時我還沒有出生。但那些年的回憶和威脅也從我頭頂上掠過。爸媽說。只要佛朗哥活著。他們就不會要孩子。”
我自然也喜歡逛舊書店。可惜所在的地方很是欠缺這一類的所在。印象中第一回偶然遇見舊書店是在兩路口體育館附近。其實只是些三三兩兩的書攤。稍好些的有塊木板陳列舊書。否則一張油布鋪在地上也能算數。
就在某一張油布上發現了一堆新舊書冊。進前翻看。赫然發現嶽麓版的幾種知堂文集的平裝小冊。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套書的模樣。如今還記得具體的書名:《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澤瀉集》《苦茶隨筆》《苦竹雜記》《風雨談》《知堂雜詩抄》。品相如新。抑制住激動的心情隨意問價。應該是以每本五六塊的價格買了下來。攤主還說本來還有幾種。昨天被人買走了。心內又是一陣惘然。
買舊書上癮。即使是在外頭游逛也隨時留意。某年夏天抵達安順。在下處小憩後上街閒逛。店員指路說可抄許衙街近道。這是城中心即將拆遷的舊街巷。前幾家店鋪都是舊五金行。正漫不經心間突然在左手看到一間舊書店。店主夫婦閒坐門口。裏面十平方左右空間四壁皆擠滿舊書。書店有名號。叫“王五古舊書店”。還請人寫了“讀書樂”篆書匾額掛在門楣。真是仿佛他鄉遇故知的熟稔與驚喜。趕忙钻進去。
細細看來。七八十年代的文史文學類舊書居多。亦專辟一架賣中醫藥和西洋文藝。分門別類清清爽爽。雖是破舊屋子亦覺怡情。選了四本七八十年代的舊書。錢先生的《宋詩選注》和金先生的《宋詩三百首》仿佛打擂臺一般同時出現。這兩種書我其實都有好幾個版本。然不忍棄之。北大出版社的紙面精裝《三遂平妖傳》。中華書局七〇年代再版鄭天挺先生主編繆彥威先生選注的《三國志選》。前段時間還蠻喜歡看《軍師聯盟》。正好把這書再翻一翻。
出來結賬。店主正細心地修補一本字典紙本《聖經》。明天有時間當再來看看。從這間店可以看出店主王五是愛書之人。有儒雅的書卷氣。故雖在陋巷。在我眼中亦自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