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是个好职业：全职主妇的困境

前一阵子，有一次和一个未婚未育的朋友聊起全职妈妈的话题来。

内容不外乎未婚未育的朋友对全职妈妈生活状态的不解，包括但不限于：在家庭现有经济条件下，为什么不出去工作呢？为什么还生二胎呢？

刚刚那么巧，我身边的全职妈妈最近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觉非常不好，找我来聊天。

内容也不外乎外界的不理解造成的自我质疑。

成为妈妈的时间越长，接触的妈妈们越多，我对全职妈妈这一身份的思考也就越多，本来我尝试以一种轻松点的角度来写这篇日志，但是很遗憾，轻松不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在我看来，全职妈妈是一个被误解、被否定、被忽视的群体。她们所在的困境，并不是未在其中的人想当然能想象得出的。在普遍的误解下，全职妈妈所处的困境非常的立体、完整，是一个逻辑通顺的的铁壁，将无数女性困锢其中。

全职妈妈的困境一：没有选择的选择

人们总认为全职妈妈是自愿的选择。

当然，我不能否认确实没有人胁迫她们必须成为全职妈妈，没有人拿着刀架在她们脖子上让她们必须当全职妈妈，也不是她们如果不当全职妈妈小孩就长不大。

可现实是，大部分全职妈妈之所以选择全职照料小孩，绝大部分是因为没有能来看顾小孩的其他人选。

并不是所有家庭都有愿意看顾小孩的祖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这一代的父母都越来越注重个人生活。他们并不习惯，也不愿去适应照顾一个婴幼儿的生活。我当然知道，这是无可指摘的。我们的父母并没有帮助我们带小孩的义务。

问题在于，这一代的父母并没有放弃催生。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如何在照料小孩上给予大量的支持，甚至开出“小孩生下来你不用管”这种空头支票。用尽一切手段对你甜言蜜语、威逼利诱。

一旦小孩出生，他们所保证的一切就如同未发生过一样。

还有一部分祖辈虽然愿意在照料小孩上负起绝大部分的责任，可还是有种种原因导致妈妈并不能接受这种帮助。

一些是祖辈虽然心理上愿意，但是体能无法负荷。一些是祖辈虽然愿意，但是他们有着极大的情绪不稳定、行为不可预测性的问题。一些祖辈则是坚定的土办法养娃理论支持者，比如那些给小孩喝香灰的。还有一些，是可以带小孩，但要把小孩带走的。

我知道有人会问，那生之前不知道自己要面对这种情况么？遗憾地说，并不像大家想的那样，生之前一切皆有迹象。

我有个朋友，无论是公婆还是自己的父母都退休在家而且身强体壮。当我朋友对我说她选择成为全职妈妈时，我是强烈反对的态度，我和她从小就认识，自认为了解她的家庭，认为她的父母既然有意愿照顾小孩，那么完全可以担此重任。直到我去她家看望她时，我才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我朋友的妈妈，在我去看望的一个多小时里，不停地指责我的朋友是一个多么懒惰的妈妈，只因为我的朋友给小孩穿纸尿裤。同时还伴随着指责不到两个月的小孩，怎么这么能拉尿。指责的话语中掺杂着辱骂。

这还是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我无法想象我不在场时，我的朋友每天是如何度过的。

而孩子的爷爷奶奶则表示，他们可以带小孩，但是要把两个月的小孩带走，直到上幼儿园再送回来。

可能有朋友会说，除去长辈的支持，还是可以使用家政服务的。

首先说，家政服务和照料小孩完全是两个概念。即便你有使用家政服务的经验，这种经验放到寻找照料小孩的服务人员上几乎全无用处。

如果找到一个合适的家政服务人员已经足够让人头大的话，那么找到一个合适的照料小孩的育儿服务人员，更是难上加难。而且大部分使用育儿服务的家庭都有一个起到监督服务人员作用的家庭成员，这又回到了上面的问题。

使用育儿服务的高昂费用，也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够承担的。很多情况是妈妈出去工作赚的钱，还不够支付一个令人满意的育儿服务人员的工资。

摆在妈妈面前的情况变成了，入不敷出之外，还要接受并不十分令人满意的对小孩的照料，以及欠对另一个起监督作用的家庭成员的人情。

“重要的不是赚多少钱，而是不能不去工作的态度”这是另一个维度的何不食肉糜。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普遍的情况：旁观者总以为自己了解全职妈妈的境遇，而全职妈妈实际的境遇太过于琐碎、细节到无法系统地诉说。

在这种看似可以选，但实际没有其他选择的现实里，很多女性只能“心甘情愿”地选择由自己全职照看自己的小孩。毕竟，只有自己身上的义务和责任是确定且倍受审视的。

那么为什么不是由爸爸全职照管小孩，而是妈妈呢？这就是我要说的下一个现实。

全职妈妈的困境二：结构下被必然的“更好”的放弃

先说整体大环境，现在的环境就是女性的整体就业环境的艰难和上升渠道的狭窄。这种大环境下，传统行业里女性薪资水平和薪资上升的预计都是不如男性的。而在小城市里，女性能选择的行业有限的情况下，妈妈赚得没有爸爸多往往是一个普遍现象。

再放到个体上来说，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份有发展前景和满意薪资的职业。我居住过的两个小城市，很多人的薪资也就是月薪四、五千块，这还是不错的。我家乡的朋友，留学背景，在本地也只能找到一个月薪六千块的工作。

小城市不是没有高薪工作，同样，不是每个人都有高薪工作。

很多妈妈面临的问题是，自己上班赚三四千块，伴侣上班赚得比自己多很多。自己可能未来的五年十年都是同样的薪资水平或者不高的涨幅，而伴侣相对而言更有升迁和涨薪的可能。

这是一笔经济账，但这笔经济账的背后是结构性的必然。

有太多全职妈妈听过“你上班一个月的工资够干点儿什么的？不如在家把孩子看好了。”说这句话的人未必是自己的伴侣，也可能是自己的长辈，甚或是自己的朋友。

另一个问题，关于男性到底能不能独立照顾好一个小孩？

虽然已有事实似乎证明了大部分男性带孩子确实不行，但作为一个已婚已育的女性，我认为不是他们做不到，而是他们压根没打算把照顾小孩这件事做好。

照顾小孩和其他工作没有什么不同，需要的是耐心和细心。既然男性能在各个领域都工作得没什么问题，而且还是有一部分男性在照顾小孩这件事上做得非常的不错。那么在带小孩这一领域做得特别不好的男性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带小孩，做得好没有什么好处，而做得不好就不必做。自然有妈妈去做，不行还有爸爸的妈妈或者妈妈的妈妈去做，自己大可以不做这种又辛苦又没有回报的工作。只要自己做得足够糟糕，就能永远不需要去尽这部分的责任，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这么看，由妈妈来全职照顾孩子是一种必然，然而这种必然的背后隐藏的，是另一种危机。

全职妈妈的困境三：不被肯定的付出

如果全职妈妈用职业来表达它所包含的劳动内容的话，包括但不限于：育儿嫂、保姆、家庭教师……

当你去招聘育儿嫂的时候，育儿嫂会明确跟你说明她的职责范围只包括看顾孩子，不包括除此之外的任何家务。而你去招聘保姆的时候，保姆会告诉你，一日三餐和家务，不包括看孩子。而两者更是一点都不会对小孩的教育负责。

而全职妈妈就不一样了。除去一些真正的有钱人，我并不认识能够使用长期家政服务的全职妈妈。她们不能说因为自己要照料小孩就不去做家务，她们要做饭、洗衣服、清扫、整理。在此之余，还要负责规划小孩的学习内容。

虽然我只用了几句话好像就说完了全职主妇每天面临的工作，但这几句话背后的是清扫→被孩子弄脏→清扫→被孩子弄脏→清扫→被孩子弄脏的循环和整理→被孩子弄乱→整理→被孩子弄乱→整理→被孩子弄乱的往复。

确实只有几项工作，却是每日重复无数次。

如此繁重、没有休息日、没有社保的工作，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

在家庭里，全职妈妈是“不挣钱再不把孩子看好了”；在朋友眼里，全职妈妈是“你这样根本就没有自我”；在社会认知中，全职妈妈是“你根本没有为社会贡献价值”。

没有人肯定全职妈妈的付出，没有人肯定全职妈妈的劳动价值，没有人肯定全职妈妈承担的社会责任。

最近有一个新闻，一对夫妻，妻子为了照顾早产的儿子成为了全职妈妈，丈夫近期起诉离婚。妻子主张了家务补偿，法院支持了妻子的主张，判丈夫要支付妻子家务补偿。

他们结婚七年，你猜家务补偿多少钱？

三万。对，没错，结婚七年，三万，一年折合人民币4285.71428571元，每月折合人民币357.142857142元。你不带上小数点后面的都乘不回去你知道么。这个金额的价值，相当于这七年里，你每天累死累活，到了月末都不够吃顿海底捞。

这就是社会对家务劳动的定位，现在你能明白为什么大多数男性都选择做不好了吧？这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科技发展但观念没有发展的当代，全职妈妈仍然被认为是“没出息”和观念落后的选择。

当全职妈妈说自己全职在家是为了让小孩得到更好的照顾时，人们最常用的回答是“孩子不需要那么周到的照顾，一个独立自主的母亲是孩子更好的榜样”

换句话说，人们总觉得全职妈妈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身份。

为什么？为什么人们会觉得在家庭环境中照看孩子就失去了独立自主的身份？是因为全职妈妈没有固定的金钱收入么？还是因为照看孩子的劳动价值不被人们所肯定？

如果你是一名教师，你每天八小时和孩子在一起，你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如果你是一名医生，你在孩子生病的时候治疗他们，你是白衣天使。

如果你是一名妈妈，你一天24小时和孩子在一起，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教授他们生活的知识，在他们生病时、虚弱是衣不解带地呵护他们，你知道你是什么么？你是个没有独立意识的、没有对社会贡献价值的、不挣钱的，什么称呼才适合以上描述呢？废物。

虽然人们没有明确地说，但总在方方面面明示暗示着全职妈妈这一身份所代表的含义。仿佛全职妈妈的存在是因为没有谋生的能力，每天在家里混吃等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且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此时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即便是没有孩子的人，到底有多少能称得上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呢？你随便打开一个社交软件，看看里面的言论再来思考我提出的这个小问题。

全职妈妈的困境四：被碾碎的自我

为什么有孩子的人常常对没孩子的人说一句话“你没有孩子，你不懂”？这句话的前提不是建立在生过或没生过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养过和没养过的基础上。

我以前发广播说过，养孩子的过程中最难的，是孩子与自我之间的不断拉扯。

这个拉扯是没有中间状态，没有平衡点的。不存在既…又…的句式，只有简单粗暴的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而全职妈妈在这场拉扯中，又注定是劣势的一方。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上面说过的那些“不挣钱再不把孩子看好了”，全职妈妈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孩子。问题在于，这份工作是没有休息时间，没有休息日的。

照顾孩子和家务是掺杂在一起的，孩子的吃喝玩乐都是附带着家务劳动的。不是说照顾孩子的过程中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但那点时间真的只够你喘息一下。

从早上孩子醒来，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你需要在孩子一遍又一遍的“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声中准备好早饭，吃完早饭后收拾好厨房。然后就是陪孩子，陪孩子玩，带孩子户外，带孩子和其他孩子玩。一日三餐照此循环。到了晚上又要给孩子洗澡，换洗一天的脏衣服。

中间夹杂着孩子喝水的水壶，玩彩泥、画画后的残局，中间玩脏了马上需要换的衣服，打翻的水杯，砸坏的东西。

小孩上幼儿园之前，都是如此往复。在小孩上幼儿园的阶段，情况稍微好一点，白天会有比较大块的时间，许多全职妈妈会尝试一些副业。当然，也有一些在这期间选择生二胎，于是这个循环就接上了。

然而到了小孩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学习和兴趣班的安排，时间一下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全职妈妈除去孩子的一日三餐，如何把一个孩子放学后的时间安排好，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因为在睡前这不多的时间里，孩子要完成学校的学习内容，上不同的兴趣班并且完成兴趣班的学习任务。

你要很擅长管理时间，才能在这些繁多的任务里抽出休息时间。这些休息时间，大部分都是碎片化的，在孩子的一切任务都安排到非常科学时，才有可能抽出一些稍微整块的时间。

然而再多就没有了。

在长期碎片化休息的时间里，保持自我是一种妄想。大部分人如果能做到在这些琐碎而细节的生活中保持情绪稳定已经是相当艰难了。

也不是年复一年的日子里连一个整天的空闲都做不到。可是要求全职妈妈在这种十分随机的偶有的一天闲暇时光里重建自我，和要求一天之内重建罗马一样荒谬。

你3D建模也没有这么快吧？

我有一个全职妈妈的朋友，我想讲一讲她最近的生活。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孩子，给孩子做三顿饭，接孩子上下学，送孩子去兴趣班，剩下的时间做家务。她的朋友说她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当她对丈夫讲述自己的毫无自我的现状，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的丈夫说“今天给你放一天假，我来看孩子，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感觉并不是开心，而是气愤。这种突如其来的“放假”，为什么不能提前一天告诉她，让她好歹能提前安排一下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但她还是要抓紧这一天，她给自己的朋友们打电话，想约上朋友吃个饭或者聊聊天，朋友们都无法安排这样突如其来的邀约。她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自己的妈妈也早有安排，甚至没有客套一下邀请她回家坐坐。

她不愿面对丈夫那种“你看吧，给你时间你也没什么事情能做”的兴灾乐祸，于是决定自己出去走走。

她一直走，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但她就这么一直走，从天亮走到了天黑。

因为她知道，到了第二天，自己面对的又是日复一日的生活。

我知道有人会说：也没有人逼她们要生啊。

我最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有生育欲望，并且选择了生育，承担养育一个孩子的责任，到底是不是女性的原罪？

这不是一个对母亲歌功颂德的时代，但为什么做母亲的“合格标准”被不断提高，被指责的门槛却越来越低？

我们确实需要一些清醒的声音，但仅仅把责任推到个人选择上，指责一个弱势群体，这些声音真的是清醒的么？

我写这篇日志，并不是仅仅是想讲全职妈妈是多么的辛苦、多么的难熬，以给全职妈妈摇旗助威。

只是想说明一件事，正如我日志的标题一样，妈妈不是一个好职业，全职妈妈更不是。

如果你有可能要做“要不要当一个全职妈妈”选择，你起码应该知道，这是一项多么困难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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