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比人强

”天老爷，今天是我们今年头一回吃新米干饭，你下来吃吧。老祖先人，你们也来吧。“ 说话之人不一定知道人类的首批稻谷是狗叼来的，但是在荐新之后，他仍然习惯于给狗吃新米饭。他给狗盛上新米饭之后，自然会端到狗的面前，让它尽情享用，而不是端去了，过一会儿再端走，因为狗是实实在在的生物，需要填饱肚子，而不像鬼神只需要吸一口气。在现实生活里，人们对鬼神的这种认识大概是一致的，但是古籍里记载却不一样。 夏侯恺，字万仁，因病死。宗人儿苟奴，素见鬼，见恺数归，欲取马，并病其妻，著平上帻，单衣，入坐生时西壁大床，就人觅茶饮。 《搜神记》第16卷的这个记载很有趣，因为夏侯恺之鬼真的要喝人间茶，而且不是吸一口气。 汉武建元年，东莱人姓池，家常作酒。一日见三奇客，共持面饭至，索其酒饮。饮竟而去。顷之，有人来，云：“见三鬼酣醉于林中。” 同卷的三个鬼也是直接饮用人间的酒，而非吸一口气。 和子诺许，以翌日及午为期。因酬酒直，且返其酒，尝之味如水矣，冷复冰齿。和子遽归，货衣具凿楮，如期备酹焚之，自见二鬼挈其钱而去。及三日，和子卒。鬼言三年，盖人间三日也。 《酉阳杂俎》里的鬼当然也真的喝了人间酒，只不过它们把酒里的水留下了，吸走了乙醇，不然鬼喝过的酒怎么“味如水”呢？ 会稽照诞入海采菜，于山上暴之。夜，忽见群鬼张目切齿，欲来击诞；诞奋刀砍之，见鬼悉披靡。乃就诞乞少紫菜；诞不为与。 《古小说钩沉•郭季产集异记》告诉我们：鬼可以直接吃人类的紫菜。

人去阴间之后的表现如何呢？ 使者遂领绍到一厅。使者先领见王判官，既至厅前，见王判官著绿，降阶相见，情礼甚厚。而答绍拜，兼通寒暄，问第行，延升阶与坐，命煎茶。良久，顾绍曰：“公尚未生。” 绍初不晓其言，心甚疑惧。判官云：“阴司讳死，所以唤死为生。” 催茶，茶到，判官云：“勿吃，此非人间茶。” 逡巡，有著黄人，提一瓶茶来，云：“此是阳官茶，绍可吃矣。” 崔绍到了阴间之后，阴间的人把茶端了上来，他正想喝，王判官却不让他喝，而是另外找人端上“阳官茶”，因为先端上来的“非人间茶”。言下之意，人喝了阴间茶就会变鬼，回不了阳间了。相较而言，人还是挺弱的，因为鬼可以直接饮用人间的茶与酒，不会变回人或者有其他异常反应。 而且这种记载并非特例。 马仆射总……入一二百步，有大衙门，正北百余步，有殿九间，垂帘下有大声曰：「屈上阶。」阴知其声乃杜司徒佑也，遂趋而升，二阉竖出卷帘。既而见之，果杜司徒也。公素承知友，交契甚深，相见极喜，慰劳如平生。遂揖坐。都统曰：「莫怪奉邀否？佑任此官，年劳将转，上司许自择替。中朝之堪付重权者，今揣量无逾于阁下者，将欲奉托耳。此官名『六押大都统』，不是过也，且以大庇亲族知友耳。人之生世，白驹过隙，谁能不死？而又福不再遇，良时易失，苟非深分，岂荐自代？权位既到，幸勿因循。」公曰：「生为节制，死岂为民？阳禄方崇，阴位谁顾？直使为王且不愿，况都统哉？」杜曰：「上请授公，天命难拒。文符即下，何能违天！」公曰：「天听甚卑，亦从人欲，奈何自取求替，诬其天命乎？」杜曰：「终与公，公岂能免？」公曰：「终不受，都统安能与？必若以鬼相逼，岂无天乎？」杜乃顾谓群吏曰：「公既拒，事不谐矣！」公曰：「渴，请两盂茶。」杜仍促煎茶。从吏曰：「仆射既不住，不合饮此茶。况时热，不可久住，宜速命驾。」 《玄怪录》第4卷的马仆射总不想当“六押大都统”，杜佑却不死心，硬要说服他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他俩一番争论之后，马仆射总口渴了，于是让杜佑上茶。杜佑也不拒绝，但是其从吏却从旁提醒： “仆射既不住，不合饮此茶。” 这个话很好理解。因为马仆射总不在阴间当官，却喝阴间茶，最后只能痛苦地留在阴间，划不来。这个记载同样说明人比较弱，没法直接饮用阴间的饮料。 韦广济，上元中暴死。自言初见使持帖，云阎罗王追己为判官。已至门下，而未见王。须臾，衢州刺史韦黄裳复至。广济拜候。黄裳与广济为从兄弟，问：「汝何由而来？」答云：「奉王帖追为判官。」裳笑曰：「我已为之，汝当得去。」命坐。久之，命所司办食。顷之，食至，盘中悉是人鼻手指等。谓济曰：「此鬼道中食，弟既欲还，不宜复吃。」因令向前人送广济还。及苏，说其事，而黄裳犹无恙。后数日而暴卒。

《广异记》告诉我们：人也没法吃阴间的肉类。

不过，古人并不满足于这种同质的记载。袁枚就为我们保存了一个新版本。 四川酆都县皂隶丁恺，持文书往夔州投递。过鬼门关，见前有石碑，上书「阴阳界」三字。丁走至碑下，摩观良久，不觉已出界外。欲返，迷路。不得已，任足而行。至一古庙，神像剥落，其旁牛头鬼蒙灰丝蛛网而立。丁怜庙中之无僧也，以袖拂去其尘网。又行二里许，闻水声潺潺，中隔长河，一妇人临水洗菜。菜色甚紫，枝叶环结如芙蓉。谛视渐近，乃其亡妻。妻见丁大惊曰：「君何至此？此非人间。」丁告之故，问妻：「所居何处？所洗何菜？」妻曰：「妾亡后为阎罗王隶卒牛头鬼所娶，家住河西槐树下。所洗者，即世上胞胎，俗名『紫河车』是也。洗十次者，儿生清秀而贵；洗两三次者，中常之人；不洗者，昏愚秽浊之人。阎王以此事分派诸牛头管领，故我代夫洗之。」丁问妻：「可能使我还阳否？」妻曰：「待吾夫归商之。但妾既为君妇，又为鬼妻，新夫旧夫，殊觉启齿为羞。」语毕，邀至其家，谈家常，讯亲故近状。少顷，外有敲门者，丁惧，伏牀下。妻开门，牛头鬼入，取牛头掷于几上，一假面具也。既去面具，眉目言笑，宛若平人，谓其妻曰：「惫甚！今日侍阎王审大案数十，脚跟立久酸痛，须斟酒饮我。」徐惊曰：「有生人气！」且嗅且寻。妻度不可隐，拉丁出，叩头告之故，代为哀求。牛头曰：「是人非独为妻故将救之，是实于我有德。我在庙中蒙灰满面，此人为我拭净，是一长者。但未知阳数何如，我明日往判官处偷查其簿，便当了然。」命丁坐，三人共饮。有肴馔至，丁将举箸，牛头与妻急夺之，曰：「鬼酒无妨，鬼肉不可食，食则常留此间矣。」 （《子不语》第六卷） 丁恺的妻子死后嫁给牛头鬼，正好遇到了误入阴间的丁恺。后来丁恺、亡妻、牛头鬼一起喝了酒，并准备共享饭菜。丁恺拿起筷子，准备夹肉吃，不意亡妻急忙夺去了他的筷子，并说道：“ 鬼酒无妨，鬼肉不可食，食则常留此间矣。 “ 照她的说法，人可以喝鬼酒，喝了也不会变鬼而留在阴间，但是鬼肉却是吃不得的。这就说明清朝的酆都人比古人强。虽然他们还是比鬼弱，但是他们已经能喝阴间的酒了。这个进步已经很大了。 宋王胡即顿卧床上，泯然如尽。叔于是将胡遍观群山，备睹鬼怪，末至嵩高山。诸鬼遇胡，并有馔设，余族味不异世中，唯姜甚脆美。胡欲怀将还，左右人笑胡云：“止可此食，不得将还也。”胡末见一处，屋宇华旷，帐筵精整，有二少僧居焉。胡造之，二僧为设杂果槟榔等。胡游历久之，备见罪福苦乐之报，乃辞归。

《冥详记》告诉我们：原来王胡很特别，吃了鬼食也没事儿，生姜、槟榔都可以吃，还能吃各种水果，只不过得在阴间吃，不能带回阳间①。 总而言之，鬼可以随便吃人间的东西，一般的人没法喝阴间的料，也没法吃阴间的肉类、水果、生姜。跟鬼相比，人类真是太弱了。 注： ① 如果我们把阴间当成餐馆，把阳间当成餐馆外的世界，那么阴间的食物就只能堂吃，不外卖。这种情况也是很常见的，因为古人记录了很多“只能堂吃”的故事。

1. 灵境之桃宜堂吃，外卖限两枚。

史论在齐州时，出猎，至一县界，憩兰若中。觉桃香异常，访其僧。僧不及隐，言近有人施二桃，因从经案下取出献论，大如饭碗。时饥，尽食之。核大如鸡卵，论因诘其所自，僧笑：「向实谬言之。此桃去此十馀里，道路危险，贫道偶行脚见之，觉异，因掇数枚。」论曰：「今去骑从，与和尚偕往。」僧不得已，导论北去荒榛中。经五里许，抵一水，僧曰：「恐中丞不能渡此。」论志决往，乃依僧解衣戴之而浮。登岸，又经西北，涉二小水。上山越涧数里，至一处，布泉怪石，非人境也。有桃数百株，枝干扫地，高二三尺，其香破鼻。论与僧各食一蒂，腹果然矣。论解衣将尽力苞之，僧曰：「此或灵境，不可多取。贫道尝听长老说，昔日有人亦尝至此，怀五六枚，迷不得出。」论亦疑僧非常，取两个而返。僧切戒论不得言。论至州，使招僧，僧已逝矣。（《酉阳杂俎》前集卷二P14）

2. 王母蒲萄宜堂吃，外卖仅限于枯蔓。

贝丘之南有蒲萄谷，谷中蒲萄，可就其所食之，或有取归者即失道，世言王母蒲萄也。天宝中，沙门昙霄因游诸岳，至此谷，得蒲萄食之。又见枯蔓堪为杖，大如指，五尺馀，持还本寺植之遂活。长高数仞，荫地幅员十丈，仰观若帷盖焉。其房实磊落，紫莹如坠，时人号为草龙珠帐。（《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八P109）

3. 东望山之甘子仅限堂吃。

南康南野有东望山，营民三人上山顶，有湖清深，又有果林，周四里许，众果毕植，间无杂木，行列整齐，如人功也。甘子正熟，三人共食，致饱讫，怀二枚欲以示外人，便还。寻觅向迳，回旋半日，迷不能得；即闻空中语云：「速放双甘，乃听汝去。」怀甘者恐怖，放甘于地。转眄即见归迳，乃相与俱却返。（《古小说钩沉•述异记》P130）

4. 归美山石城之柑橘橙柚仅限堂吃。

南康归美山石城内有甘橘橙柚，就食其实，任意取足。脱持归者，便遇大蛇，或颠仆失径，家人啖之辄病。（《异苑》卷二P95）

5. 张公洞之青泥即为龙食，仅限堂吃，带出即为硬石。

义兴县山水秀绝，张公洞尤奇丽。里人云，张道陵修行之所也。中有洞壑。衆未敢入。土氓姚生习道，挈杖瓶火，负囊以入。约行数百步，渐渐明朗，云树依稀。近通步武。又十馀里。见二道士对奕。曰：“何人。焉得来此。具言始末。曰：“大志之士也。”姚生馁甚，因求食。旁有青泥数斗。“斗”原作“十”，据明钞本改。道士指曰。可飡此。试探咀嚼，觉芳馨，食之遂饱。道士曰：“尔可去，慎勿语世人。”再拜而返。密怀其馀。以访市肆，偶胡贾见。惊曰：“此龙食也。何方而得。乃述其事。俱往寻之，但黑巨穴，不复有路。青泥出外，已硬如石，不可复食。出《逸史》

6. 《酉阳杂俎》： 班辞出，至穴口，有瓜数个，欲取，乃化为石

佝偻叟 南充 2022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