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呂西安
呂西安(Lucian Freud,1922–2011)
2010年我在蓬皮杜看了呂西安特展,正因為這回現場體驗,豐富特異震撼,讓我第一次對在世藝術家萌起無比敬意(他2011年辭世)。
特展選有他各時期一些代表作品,譬如網上流傳最廣的後期作品,那種看起來「快速」的筆觸,嫻熟的揮筆力度。但那只是畫筆運動痕跡的一種,並不等同於作畫時間「快短」。過世後,其畫室已經銷毀,然而通過照片,我們看到牆壁上累積厚厚幾層顏料,宛如北齋波浪翻湧,重重疊疊,不亞於一幅幅現代抽象畫或浮雕作品。我只想說,有的作品可能動筆時間迅短,有的則可能經過長時間積累(甚至反復中斷反復重拾),這與表面看到的「快速」畫筆運動痕跡不一定有因果聯繫。
呂西安的筆觸運動是多樣的,甚至有一幅他的自畫像(圖4,局部),我現場幾乎不敢正視過久,因為他在自己臉上反復travailler(且譯「耕作」),以致形成許多顏料毛球,像滿「痘」的臉,但你知道那不是「痘」,你看著一個人,但你知道那不是人,但你知道那是呂西安。
也許他對自己的內在挖得最狠,一系列自畫像如果對照看,相信有如那些厚顏料牆,綿延起伏看完仍覺得看不盡。
有位豆友說呂西安(Lucian Freud,1922–2011)的作品「膩」,我覺得奇怪了,這個「膩」不知從哪方面理解,指作品中人物身材肥膩?顏料太多油膩?看多看噁心到膩?不論哪個方面,對我個人而言,任何方面都和「膩」沾不上邊。
可能每個人對「膩」字感受有偏差吧:)亦即我常提及的「詞氛」。「膩」字於我,首先有「油」,然後是油滑,再連上滑頭,在我看來,肯定是貶義。
在一種紮實的「真實呈現」面前,這無論如何與「膩」的滑頭勾不上任何的邊。
因為呂西安太真實了,他選的身材,畫的方式,幾無前人畫過。現實生活中就有這樣的「人」,沒有人將他們這樣呈現過。我們總希望呈現出明亮明媚的一面,然而,忽視的角落裏的面貌,也希望、也有必要呈現。
一些不堪的真實,也許令人不堪,但是平等呈現它們,異常難得、有益,且必要。
上週末讀書活動裏,繼續討論王爾德小說《道林·格雷的畫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漸漸說起弗洛伊德(自然是呂西安那位著名外公),又剛好先前與豆友聊起呂西安的《女王肖像》,忽然就像打通任督二脈,想起小說中男主Dorian Gray的畫像,在代替他變老,因惡變醜,畫中是真實的「他」,而生活中的他得以保持青春美貌的「假像」。
據聞呂西安畫人物時,用更多時間去靜靜看人物,靜靜看著,要看出個洞那般看著。他就是那般執著地先看出人物本質吧,把那個「本質」看出來了,再動手畫。
他畫的就是他看到的「本質」。
王爾德小說裏的畫家也說:「我把太多的自己放入畫中了」。這句話一方面可以理解為,他把自己對人物的熱愛投射入畫,作品反映出那種情感;另一方面,擴大至一般範圍而言,畫家看出對方是怎樣一個人,誠實表達/畫出來的話,也是把一種「真實」公佈於眾,於對方,也許會勾來一些有害後果。
女王在呂西安筆下呈現何種「本質」?可以有許多解讀,但首先或惟一肯定的是,那與平常女王「正面」「優雅」面孔截然相反。
另外,為何女王肖像尺幅那般小?從圖2相片明顯看出與女王真人比例對照。對比呂西安其它人體油畫作品,尺幅之大(例如圖3),反差令人吃驚。個中故意不難捉摸:愈為人忽略,地位愈卑微,愈需放大,反之,愈為縮小。
圖6為畫家好友培根(Francis Bacon, 1909-1992),將他們各自肖像、自畫像放在一起,會有許多有意思的解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