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一头撞死在豆腐上》——仓知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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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时我就起床了。窗外仍漆黑一片。森二等兵还在隔壁床上酣睡。
我的换班时间是早上六点。
实验采取八小时三班倒制度。现在当值的是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的影浦二等兵。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就轮到我了。但昨天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当值的人也是我。按顺序来说,今天早上当班的本该是森二等兵。可这样的话,当班时间就会固定不变了。毕竟我们只有三个人轮流当值,三班倒的弊害就在这里。简单来说,如果按照甲→乙→丙→甲→乙→丙这个顺序的话,有一个人就会一直值夜班。每晚都通宵骑车,这未免过于辛苦了。于是经过正木博士决定,我们打乱了值班顺序,按照甲→乙→丙→乙→甲→丙→乙→丙→甲的方式工作。这样一来,两三天才会轮到一次辛苦的深夜班。当然了,正木博士之所以这么决定,绝对不是出于关心我们这些新兵的身体,而是因为保证我们的身心健康能令他的实验更有效率。虽然是怪人博士,在这一点上倒是很符合科学工作者的严谨。
因此,这天早上轮到我当值了。我在黎明前黑洞洞的走廊上走着,周围寂静无声。我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下涌上来。
打开实验室的门,天花板下的灯光直射我的眼球。从黑暗的走廊突然走到荧光灯下,不禁令人头晕目眩。实验室没有窗户,二十四小时都亮着荧光灯。
借着灯光,我发现情况不对。
本该在房间中央的小船型实验机器上面骑车的影浦二等兵不见了。
如此狭小的实验室没有藏人的地方。不用费劲寻找了,我一下就看到了他的身影。和右边墙壁一大堆仪表盘相反方向,影浦二等兵就倒在左侧墙壁下。
这个人俯卧在地,双脚冲着门。他穿着军服,剃了个和尚头,毫无疑问就是影浦二等兵。
“影浦君。”
我脱口而出道。然而倒在地上的男人纹丝不动。
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我的直觉如此说道。我看到他后脑有处出血量很少的伤口。伤口很深。
我心惊胆战,眼前的危险画面令我乱了阵脚。但我总算克制住了紧张的情绪,咽了咽口水,深呼吸后冷静了下来。心脏如闹钟一般扑通直跳,我在房间里来回确认。挪开后门的门闩,确认了一下外边。雪原上没看到任何一片足迹,入侵者看来并没有从后门逃走。
关上后门,我鼓起勇气查看影浦二等兵的尸体。就在我弯腰蹲下准备确认尸体的时候,入口的门开了。
是正木博士。身材瘦弱、乱糟糟的头发的博士猫腰走了进来。他的白发之下仍然戴着那副牛奶瓶底厚的眼镜。
“这下可糟了。”
博士看到影浦二等兵的尸体喊道。
“我想来看看他是不是又在偷懒,没想到居然死了。是你杀了他吗?饭塚二等兵。”
“不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我慌忙否定道。
“唔,是吗?”
博士毫不犹豫地走到尸体旁边。
博士动手翻动了一会儿尸体,推论说影浦死了已有数小时,后脑部的伤口就是死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博士看了看尸体首周围,怔怔说道。
没错,尸体旁边有个令人厌恶又非常醒目的东西。是豆腐。豆腐碎了一地。以尸体头部为中心,散落了一地豆腐碎片。正好是一整块豆腐的分量。
这间实验室里没有任何可以拿来打人的硬物。盛放豆腐的铝制小锅倒在尸体脚边。
这具尸体怎么看都像是一头撞死在了豆腐。正如昨晚博士怒吼而出的话一样。
正木博士在尸体旁站起身来。
“唔,还是跟权田原大尉说一声比较好。喂,饭塚二等兵,在老夫回来以前,你就守在尸体旁不要动。”
“遵命。”
我慌忙敬礼。正木博士用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速度飞奔出实验室。
我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除了注视倒下的影浦二等兵外压根无事可做。
我完全不了解他。
他和我与森二等兵一样,都是学员新兵。但他从未说过自己来自哪所大学。平时他寡言少语,就算找他搭话,也只能得到“是”“不是”之类的回答。我与随和的森二等兵很快就亲近了起来,但却全然打不开这位影浦二等兵的心扉。总是低着头一脸阴沉的他从不跟我们对视。我和森君一开始还会试着找他聊天,最近也渐渐放弃了,因为他实在没有想跟我们做朋友的意思。这个沉默寡言的人眼神始终很暗淡。但影浦二等兵为什么要死呢?
我双手合十,在心下为他祈祷冥福。
现如今能做的事也只有祈祷冥福而已了。
他甚至都不是战死在沙场上,而是在这样一间秘密实验室冷冰冰的地上被人殴打致死。
我注视着影浦二等兵的和尚头。
确如正木博士所言,后脑部有个巨大的创口。伤口很恶心地凹陷进去,应当是被人从背后击打所致。可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打的呢?四处都没有这件凶器的踪影。
我看了一眼实验室。
狭小房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一十三号实验室里绝没有多余的物件。
尸体对面就是嵌入墙壁的仪表盘,各种各样的按钮、指针、开关。那是为正木博士的实验准备的机器。
然后就是房间中央的小船型实验机器,机器里头是没有车轮的自行车。实验机器就像是一颗浑圆、巨大的茧的下半部分,是个通体白铁的曲面,不存在尖锐部分。自行车部分亦是一样,没有任何锐角存在。
假设这间屋子存在尖锐家具的话,那么死者脑袋就有可能是撞到家具了。然而这间房里连一张小桌子都没有。不管哪里都找不到尖锐的凶器,也不存在能用来当凶器的物件。尸体脚边那个盛放豆腐的铝锅当然也是圆的。
忽然,我产生了个异想天开的画面。
犯人单手握住豆腐殴打影浦二等兵。影浦二等兵转身逃跑,犯人追上去用力把豆腐朝他的后脑掷去。影浦二等兵受到致命伤后倒地。豆腐瞬间碎了一地,散落在尸体周围。就这样,一具撞死在豆腐上的尸体形成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简直是搞笑。
我摇摇头,打消了不着边际的妄想。豆腐这么柔软的东西怎么可能拿来当凶器呢?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
这时,正木博士带研究所负责人权田原大尉回来了。
体格健壮的权田原大尉走进实验室就看到了尸体。
“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死了吗?在我管理的地方竟会发生这种事,到底是谁干的?” 他连向死者表示哀悼的话语都没有,直接破口大骂起来。鬼瓦一般的面容涨得通红,五官挤作一团。
接着,权田原大尉身后又进来了一个人。正是那个来自特务机关的年轻士官,刀根少佐。看来他昨晚就住在山下大人物专用的宿舍。
正木博士把发现尸体时的状况转达给两位军官,同时他也让我作证。
“饭塚二等兵,快把你发现尸体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是。我在六点时为了换班来到实验室。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什么都没碰,什么都不知道。”
我老实回答道。
权田原大尉听完我和博士的话,说道:
“嗯,那新兵你就是犯人了。是你在交班时候杀了他吧?”
他像鬼一样等着我。我一看到他的恐怖表情,想要反驳的话一时竟说不出口。替情急之下的我申辩的人是正木博士。
“不对,大尉,这不可能。根据尸体的温度来看,至少已经死去好几个小时了。不可能是班时间被杀,犯罪时间应该是深夜时分。”
权田原大尉哼了一声,不再瞪着我,开始巡视实验室。
刀根少佐双臂抱胸,默然站在门边。或许他觉得自己身为局外人不好随便插嘴吧。不过他的眼神依旧如剃刀般尖锐。
在室内转了一圈后,权田原大尉在尸体旁停下脚步,接着俯视着浦影二等兵。
“嗯,确实是头部被打了。和尚头让伤口非常显眼。原来如此,博士说得对,凶器应该就是有尖锐角部的物件。不过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目了然不是吗?豆腐啊。”
博士说道。权田原大尉不耐烦地看着博士。
“确实是豆腐,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个东西会碎在这里。”
“老夫也不知道,这个就得问犯人了。”
说不定犯人是用豆腐殴打了死者。这句话都到我嗓子尖了,但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要是说出这种蠢事的话,我肯定要被权田原大尉打了。
权田原大尉再次看向尸体。
“他就是值夜班的新兵吗?”
正木博士回答道:
“没错,昨夜十点开始就是这位影浦二等兵值班。”
“之前值班的人是谁?”
“是这位饭塚二等兵。昨晚你也见过他。那边的少佐来视察时,饭塚二等兵就在这里骑车给机器充能。之后就由影浦二等兵接替他。”
“嗯,新兵看起来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权田原大尉皱眉道:
“之后就是这个死去的新兵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吗?”
“没错,他值夜班。老夫的实验需要记录二十四小时的充能分布。”
“他就是在值夜班途中被杀的吧。”
“唔,深夜所有人都睡着了,确实很适合杀人。”
“到底是谁干的呢?博士。”
“老夫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有人乘夜里潜入这里杀人。”
“那犯人的凶器是什么?在哪里?”
“没发现凶器。总之是四角尖锐的硬物,比如磨刀石那样。”
“唔,磨刀石吗?”
权田原大尉嘟囔着重复了一遍。
这里的厨房有没有磨刀石呢?我在心中琢磨。我的确从没看到过负责伙食的阿姨磨刀。
权田原大尉又注视着散落在地上的碎豆腐。
“博士,豆腐和磨刀石不是很像吗?”
“唔,只有形状相似吧。非要说像也行。”
“嗯,被尖锐硬物打死的尸体和豆腐……”
权田原大尉陷入了沉思。说不定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用豆腐把人砸死。虽然是荒唐无稽的蠢话,然而这里找不到其他凶器了。
权田原大尉思索片刻,打定主意似的调整了表情。
“喂,新兵,还有一个新兵对吧?快去把他叫来。”
他朝我命令道。我马上敬了一礼,跑出实验室。磨磨蹭蹭的话,又要受到大尉的铁拳制裁了。我冲到休息室,把还在床上睡觉的森二等兵摇醒。
“喂,出大事了,森君,快起来。”
“嗯?怎么了,到换班时间了吗?”
“不是那种事,是出大事了。”
我向半睡半醒的森二等兵叙述了事件经过。森二等兵瞬间睡意全无,睁大了双眼。
“怎么回事?这不是杀人吗?”
“对啊,目前推测是后脑部被人打了。人不可能用这种手法自杀,肯定是杀人。”
“那真是出大事了。”
森二等兵从床上蹦下,迅速换上军服。
我们两个赶回实验室。
一进入房间,森二等兵就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人亲眼见到尸体的时候会更受冲击。
权田原大尉和正木博士站在尸体旁正在说话。
刀根少佐还是背靠墙壁,双臂抱胸站在门边。
权田原大尉看到我们进入房间,说:
“来了啊。”
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和森二等兵并排立正,同时敬礼。
权田原大尉慢吞吞地朝我们俩走近
“不用说也看到了,你们的同辈新兵被杀了。想必有人在深夜时分潜入行凶。但嫌疑人数有限。我刚才也跟正木博士说了,这座一十三号实验楼在夜里会锁门。昨晚我们两个还有刀根少佐离开的时候,我绝对给大门上了锁。有钥匙的只有我和正木博士两个人。我刚刚看过后门,外头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人进出过后门。昨晚下雪了,但雪地上没有一片足迹。也就是说,这栋建筑物在晚上是封闭空间。然而门内却出现了一具尸体。那么就可以缩小嫌疑人范围了。我当然不是犯人。正木博士也不是,他没必要在大半夜特意过来杀一个新兵。他掌握实验的所有权限,想要杀死这个新兵的话,随便通过什么途径电死他都可以。只要伪装成事故,没有人会对博士多说半句话。因此他没有必要在深夜里偷偷杀人。”
权田原大尉分别瞪了我和森二等兵一眼。
“那么就很清楚了。犯人一定是这栋建筑物里的人。实验楼上了锁,没有人可以进出。拥有钥匙的我和正木博士不是犯人。犯人只可能是内部人员。好了,快坦白吧。你,还是你,还是你们两个同谋?昨晚这栋建筑物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个是犯人。怎么样?快点坦白交代。”
鬼瓦一般恐怖的相貌向我们步步逼近。我和森二等兵不禁缩起了脖子。这时候一旦有个什么闪失,我们绝对要被揍飞了。
“权田原大尉,请等一等。”
令人意外,出言制止大尉的人竟是特务机关的刀根少佐。少佐不再背靠墙壁,直起身子来,放下抱胸的双臂,向我们走了过来。
“大尉,请不要着急,先听听这两位新兵的话如何?怎么样,你们俩有什么想说的吗?不用顾虑,有话就说。”
传闻中比特高还恐怖的少佐介入后,大尉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乘此时机,森二等兵赶紧反驳道:
“那请容我擅作主张为自己和饭塚二等兵辩解一下。”
森二等兵的用词非常谨慎。不愧是所读大学比我要高好几档的学生,真的有内涵。
“首先,我和饭塚二等兵没有动机。我们和被杀的影浦二等兵刚认识两个月而已,正木博士和权田原大尉您二位多半也注意到了,他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男人。我和饭塚二等兵几乎没有跟他说过话。我们与他根本不熟悉,仇恨更无从谈起,基本处于互不相干的状态。既然是这种关系,我和饭塚二等兵怎会有什么理由非得杀了影浦二等兵不可呢?”
“别以为三言二语就能瞒混过去。动机要多少有多少。”
权田原大尉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比如打饭的时候产生了争执,又或者是他睡觉打鼾,想必你就是因为这些琐碎小事把他杀了吧?”
“恕我多说一句,我的反驳理由不止动机这一点。我和饭塚二等兵都没有杀害他的机会。”
森二等兵毫无胆怯之色,继续辩解道:
“昨晚,我们在寝室睡觉。我们的床铺近乎相邻,我们确实可以乘深夜偷偷溜出去。但是怎么确定另一个人真的熟睡了呢?万一还睁着眼睛怎么办?万一把对方吵醒怎么办?但凡另一个人察觉到动静,第二天早上发现尸体后就会立刻起疑心。犯人会采取这么危险的方法吗?至少,我敢说我不是犯人。如果我是犯人,在饭塚二等兵不知什么时候睡熟的情况下,我是没有偷跑出去的勇气的。”。
“那么你们两个就是合谋杀人。你们俩对好口供,互相佐证在寝室睡觉。”
权田原大尉恶狠狠地说道。但森二等兵仍旧没有屈服。
“如果我们俩合谋,为什么不选择更聪明的手法呢?至少不该把尸体就这样丢在这里,合力丢到后山雪地里也花不了太多工夫。那样还能假装影浦二等兵是自己逃走了。况且凶器也是个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权田原大尉皱紧五官问道。
“我和饭塚二等兵都出不了这栋实验楼,实质上处于被监禁在这座一十三号实验楼的状态。正门上了锁,后门外头又有积雪覆盖且没有脚印。我和饭塚二等兵根本无从得到足以击打他后脑的凶器。这栋实验楼里没有多余事物,实验室里也没有能作为凶器的物件,一目了然。既然我和饭塚二等兵都没有凶器,那么我们就不可能犯罪。”
听了森二等兵的断言,权田原大尉说:
“不,有一个能当凶器的东西。”
他把目光投向地上的碎豆腐。
莫非权田原大尉是认真的吗?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真的会说出口吗?
但在权田原大尉开口前,旁边的正木博士抢先说道:
“等一下,大尉。难不成你想说这块豆腐是凶器?老夫想给你一句忠告,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不可能?”
权田原大尉惊讶地问。正木博士接着说: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大尉或许是想说把豆腐冷冻起来使其变硬吧。外头气温的确很低。这个季节,深夜里气温应该会下降到零下五度甚至十度。可是,大尉,这是不可能的。从科学角度考虑就知道不可能了。”
正木博士继续说道:
“水的凝固点确实是零度,但这仅限于单纯的水。像豆腐这种粘性极强的物质,零下五度或十度是无法凝固的。想要把豆腐冻成足以砸凹人类头盖骨的硬度,那非得是零下四十度的超低温才可以。零下四十度的话,连香蕉都能冻成锤子了。然而,这片土地又不是南极大陆,松代深山里绝不会冷到那种程度。把豆腐放在外头是冻不成凶器的。这个特殊科学研究说里也没有创造极寒环境的实验设备,想把豆腐冻成凶器是不可能的。”
“可是博士,这块豆腐要怎么解释啊?为什么豆腐会碎成这样?”
权田原大尉有些丧气地说。正木博士漠然道:
“不知道,那种事老夫怎么会知道?老夫只是告诉你想把豆腐冻成凶器是不可能的。”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里都没有凶器啊。”
权田原大尉追问道。
“哎呀,你不要问老夫这个,老夫不知道。”
正木博士也一脸困惑。
我同样是满肚子问号。其实我也有点期待把豆腐冻成凶器这个可能性,要是这个可能性得到证实,那凶器的问题就解决了。可是正木博士彻底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在博士说话期间,森二等兵在我身旁也时而点头表示赞同。看来他也不认为豆腐是凶器。连森二等兵都这么想,果然冻豆腐是指望不上了。
可这样不就束手无策了吗?实验室里没有其他像是凶器的东西了。
这栋实验楼在夜间会上锁,内部只有我和森二等兵。而根据森二等兵之前所说,我和森二等兵不是犯人。那么犯人只能说拥有钥匙的权田原大尉或正木博士了。但正如权田原大尉适才所言, 身为研究说负责人的大尉和全权指挥实验的博士没必要在半夜里偷偷摸摸杀死一个新兵。他们大可以堂堂正正地用其他手段杀死他。
但这么一来就不存在犯人了。凶器又无迹可寻。究竟是谁用什么东西杀死了影浦二等兵,我全然没了头绪。事态如坠五里雾中。
权田原大尉和正木博士都是满脸疑惑。
森二等兵除了一开始的辩解以外再无其他主张。他将端正的脸庞侧过去,默不作声地站着。
我也全无主意,这起事件不明白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连从何处入手都不知道。
这时,只听一个清爽、明亮的声音说道:
“请原谅我多嘴,可以插一句话吗?”
声音的主人是刀根少佐。陆军直辖特务谍报机关的能人。面无表情的刀根少佐用剃刀般尖锐的目光撇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看来权田原大尉和正木博士都很困扰,到底该如何解释这位年轻士兵之死呢?”
“确实困扰啊,这件事让我们很头痛。”
权田原大尉谄媚地迎合道。刀根少佐朗声道:
“我想我可以解释一下。”
他很肯定地继续说道:
“凶器是由尖锐角落得四方形物件,我已经看到这个东西了。简单来说,这东西不就在房间里吗?”
诶?在哪里?我感到少许惊讶。权田原大尉和正木博士面面相觑,想来也很讶异吧。
这个房间里只有小船型的椭圆形实验机器,上面是自行车改造的充能踏板。一面墙上嵌入了各种各样的操作按钮、开关和指示灯。没有什么具备尖锐角落的物件啊。
“好吧,让我开始说明吧。”
刀根少佐站姿笔直,说道:
“昨晚,我在这间实验室里领教了此处的是实验内容。这里正在开发‘空间转位式暴击装置’,对吗?权田原大尉?”
“是的,您说得对。”
权田原大尉恭敬回答道。
“按照我个人的理解,这个装置发动必定要经过四个阶段。”
刀根少佐说道:
“首先是颠倒现实空间。颠倒现实空间会令时空发生扭曲。接下来是扭曲空间后无视两点距离,再令装置发生瞬间移动。最后按照事先决定好的坐标将装置传送至任意位置。经过这四个阶段,就可以把这个特殊的炸弹投放至人任何地点了,就算华盛顿上空三百米都可以。最后装置自由落体引发爆炸。我这么理解可以吗?正木博士。”
“嗯,大体不差。少佐果然头脑聪明,您说得基本没错。”
正木博士点了点头。刀根少佐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
“博士在这里日以继夜研究的就是如何达到这四个阶段。非常遗憾的是,昨晚,一名负责辅助实验工作的年轻士兵再这间实验室死去了。他昨晚值夜班,需要整夜在这里骑自行车给实验装置提供能量。对吗?博士。”
“没错,就是这样。”
“这就令我开始思考了,有没有可能,实验的第一阶段在昨晚偶然成功了呢?”
“第一阶段吗?”
正木博士歪着脑袋。刀根少佐点头示意道:
“对,‘空间转位式暴击装置’的第一阶段就是要将现实空间颠覆。也就是说,此处发生了空间反转。”
刀根少佐用冷若冰霜的口吻说道。
“听懂了吗?昨晚死去的影浦二等兵独自一人在这里蹬着这个自行车型充能机器。突然能量的波长和转位实验装置的本体驱动部分达到了协调,发生了空间颠覆的现象。空间反转过来了,天地对调,凹凸逆转。上下产生了翻转,影浦二等兵就从天花板掉了下来。装置本体因为由螺丝固定在地板上,因此没有发生移动。只有他从上往下坠落。迎接他坠落的就是凹凸逆转后的四方形尖锐物件。”
刀根少佐抬起右手往上一指,手指前方是天花板的一处角落。那是天花板凹进去的位置。
“现在看来天花板的角落是凹进去的。然而,当空间颠覆发生的时候,现实空间产生翻转的一瞬间,天花板角落的凹处就成了突出来的尖角。那就是磨刀石一样的四方形尖锐物件。”
刀根少佐淡定说道。
“影浦二等兵的后脑落在天花板突出的尖角上。坠落速度很快,形成致命伤,他就这样断了气。因为他离开了自行车,充能机器也就停止供能,空间转位装置遂既停止运作,空间颠覆现象也就随之结束了。这间实验室又回到了正常状态,影浦二等兵的尸体就被地心引力给拽回地面,再次从天花板掉了下来。权田原大尉,你很在意的拿块豆腐,就是由于空间颠覆现象,跟锅子一起从地板掉到了天花板,接着又从天花板摔回地板上,因此才会碎成那样。以上,我认为这就是昨晚实验室里发生的事情。”
刀跟少佐用锐利目光抬眼仰望天花板,说:
“也就是说,影浦二等兵的死是实验中的不幸事故,并非其他。坠落到天花板的时候,头部偶然撞到了天花板突出的尖角而死。这个房间是水泥打造,如果他没有撞到尖角就只会摔在平坦的水泥上,那样最多就落个全身负伤罢了。”
刀跟少佐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因为是不幸的事故,当然也就没有犯人了。大尉,您再怎么逼问这两个年轻士兵想必也是白费力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昨晚,潜入这个房间的人根本就不存在。这是单纯的事故,房内只有被害者一个人。怎么样,这就能解释一切了。”

“噢!也就是说实验的第一阶段已经成功了,太棒了!”
正木博士激动地嚷道。
“这证明老夫的研究没有错,嗯,嗯,太好了!看着吧,老夫果然是个天才!哇哈哈哈哈哈,太好了,这真乃一大快事,老夫厉害吧?哈哈哈哈哈哈!”
正木博士兴奋地跳了起来。刀根少佐不为所动,说:
“怎么样?权田原大尉,能接受我的解释吗?”
“是,我充分理解了这起事故。您真是慧眼如炬,令人钦佩。不愧是特务机关的精锐。少佐您真是聪明,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本起事件是事故,就当作不幸的实验事故来处理。不必浪费时间搜寻犯人,多亏有少佐帮忙。”
权田原大尉毕恭毕敬说道。一旁的正木博士仍在激动地大嚷大叫:
“厉不厉害啊!老夫的理论终于得到证实了。噢,真是无与伦比的成果啊。老夫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叫那帮嘲笑老夫的家伙们看看,嗯,老夫是对的!怎么样?唔哈哈哈哈哈,真想看看那帮家伙捶胸顿足的哭丧样,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哇哈哈哈哈哈哈!”
“那么,这就把这个可喜可贺的成果报告给本部,如何?”
刀根少佐问道。权田原大尉重重点头。
“说的对,就这么办。我先去打电话。博士,跟我一道去吧。”
大尉伸手去拉还在放声大笑的正木博士。
“喂,新兵,这起事件已经查明,是事故。你们把尸体收拾掉,再把房间打扫一下,就这样结束吧。马上就会重新展开实验了。必须继续研究才行。死一个新兵不会对计划产生任何影响。只要跟上头申请人员补充就好了。喂,你跟我去拿抬尸体的担架,另一个人就留在这里等候。”
大尉对森二等兵下达了命令。权田原大尉和森二等兵就拉着迟迟平静不下来的正木博士出门了。
“哇哈哈哈哈,老夫是天才!”
走廊里回荡着正木博士充满狂气的笑声。
刀根少佐也紧随这三人离开了实验室。少佐离去前,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的冰冷目光仍旧如剃刀一般锋利。
他那冰冷的眼神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我一个人留了下来。准确来说,留下来的是两个人。只不过一个已成了尸体,另一个还活着。
我茫然站着。
这场大骚动最后竟然以事故告终。这真的好吗?就这么简单?
事故、空间颠覆、天花板的尖角。我想一定存在比这个更加现实的解释。
刀根少佐似乎很着急解决事件。为了把事件说成是事故,他想尽了一切理由使歪理成立。空间颠覆、反转这种事实际上真的有可能吗?太难以置信了,没法不叫人起疑。
就算勉强到令人起疑,刀根少佐仍要强行迅速解决事件。他会不会就是犯人?
为什么?对了,刀根少佐是特殊谍报机关的人。权田原大尉说他是猎头专家。他的任务是来抹杀间谍吗?
恐怕只有为了任务,他才会专程跑来这种深山里的秘密研究所。他的目标就是影浦二等兵。
影浦是美国的间谍。。不知道用了手段,他以新兵的身份潜入这家研究所。不用说,他是为了盗取机密情报。发觉这一点后,特务谍报机关就派刀根少佐来清除他。
影浦二等兵曾经因为在夜里当班时偷懒而被正木博士责骂。正木博士是看到机器上的记录才认为影浦在偷懒。其实他是在深夜里跑到别的实验楼去打探情报了吧?
这么一想,几个疑点都能说得通了。
凶器当然不是豆腐或天花板凹陷角落这种荒唐无稽的东西,而应该是更加简单直接的东西。比如说砖块?正木博士对权田原大尉抱怨过研究所正门的工事迟迟没有进展。他说工事现场砖头乱堆太难看了。砖头不就是明摆着的凶器吗?单手就能挥舞,而且是磨刀石一样的尖锐四方形。
刀根少佐穿着军大衣,很容易就能把一块砖头藏在外套里面带进来。他行凶后就打开后门,把转头掷到远处。我在发现尸体的时候,曾打开后门确认脚印。那个时候,后门毫无阻滞就被我推开了。外面明明积雪很深,可我却四毫不费力就打开了后门,也就是说没有积雪堆在后门口。
这栋实验楼的入口确实上了锁。但既然是特务机关的谍报官,熟练掌握开锁技术也不为怪。毕竟他从事的任务性质很特殊,开个锁理当不在话下。
杀人手法就更简单了。刀根少佐在深夜来到这间实验室,命令影浦二等兵下车,乘隙用转头击打他的头部。
然后是碎了一地的豆腐。豆腐应该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单纯是刀根少佐偷袭时,锅子被影浦二等兵给踢翻而又踩到了而已。
刀根少佐已将这起事件作为事故处理了。为此,他不惜编造出一个那样荒诞不经的真相。权田原大尉明知这个解释如此荒唐,但他还是附和了刀根少佐。因为他是研究所的负责人,这起事件以事故告终对他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他就只需要向本部报告“实验发生事故,导致一名新兵死亡”。这起事件就能波澜不惊地告一段落。他没有必要傻乎乎地报告实情“陆军特务机关地谍报少佐执行任务,暗杀了潜入研究所的新兵”。身为责任人,两种报告会给他分别带来怎样的后果,其中的云泥之别不言而喻。权田原大尉也选择了以事故为答案结束事件,这个明哲保身的决定能够给他减少很多麻烦。正木博士倒估计真的在为超常现象的发生而感到欣喜若狂吧。
我低头看着尸体。
这件事大概会像刀根少佐盘算的一样,这具尸体会同这个秘密研究所里的事一起被秘密埋葬掉。研究所的负责人和特务机关的少佐达成了共识,那么这就是事件真相了。我和森二等兵也绝不会有二话,因为即便提出异议也只会遭到权田原大尉的老拳毒手。
不管怎样,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影浦二等兵真的是间谍吗?连这一点我都无法确认。
我只能确认一点,那就是特务机关认为他是间谍并且付诸了行动。之后还能确认的就是军部上头的大人物已经焦躁到开始担心这种犄角旮旯里的秘密研究所都有间谍侵入了。
军方的大人物们必定急得团团转了吧?走投无路了吗?
这不正是战况严峻的最佳证明吗?
战争陷入泥沼,我军已经穷途末路了。
东京空袭、大本营转移、恐怕连陛下都要避难,不得不仰赖怪人博士的荒唐研究。失去南亚制空权后,我方被迫采取舍命特攻。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要输了吗?这场战争。
一亿玉碎要成真了。
要和盟军在本土决战了。
决战的未来只可能是绝望。
忧心忡忡的我,心头压抑不住地泛起暗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