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嘿，三三，真的是从来没想过你会这样儿出现在我的笔下。关于你是否记得我，这点我不敢肯定，我们见过的次数大概一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都是在家里短暂打了个照面，还一起在家里吃过一顿便饭，或许你大概对阿姨有我这么个小友有那么点印象吧。回想起来，多少有些可惜，如果能有更多的交流，或许此刻就能有更加丰满的记述。如此说来，提笔或有些唐突，只是那天阿姨说她在尽可能地为臭宝保存所有关于你的信息的时候，便动了提笔的念头。虽然我们的交流几乎为零，但从我跟阿姨的交流中，夸张点说，我大概对你是从小看到大，加上那日你的人生幕布落下时也在场，那就允许我来写几句吧。
回想起当年在工作的空档与阿姨天南海北啥都聊的日子里，聊到关于你的趣事时，首先在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学龄前的你坐在阿姨的膝头上，母子二人在灯下共读着一本书、一份报纸抑或是杂志，为了不干扰你们，叔叔则被遣到屋外头去溜达。那时的你年纪应该大概就现在臭宝般大小，正是要开始探索世界、满眼皆是好奇的时候，一切都那么新鲜有趣。
转眼上了小学，这一次已然是戴着红领巾的小少先队员了。这一回考验的是两位数的速算能力，一副扑克牌，抽出大小鬼，抽到那张牌便加法速算并大声念出，是出门上学前的热身项目，若没算对，便要重新来过。盲猜，一开始的时候要算上几遍才能明白，赶着上学怕迟到，该是十分紧迫的样子，渐渐地熟练了起来，念算完一副牌也就1分多钟的小事情。好吧，你果然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
那时阿姨也还年轻，药房总有值夜班的时候，若遇上叔叔也当班，几个小伙伴就一起到药房陪着阿姨值班，阿姨则带着你们讲故事。听说那时候的你晚上如果不伴着阿姨的故事则没办法安然入睡，为了你能在那些阿姨不得不不在家的夜晚也能睡个好觉，阿姨还专门用录音机录了故事磁带。好吧，你真的是有一位令人羡慕的母亲。
初高中的名场面自然是高考。据说在你读高二的时候提前去感受了一次高考，那一年的数学大题特难，尤其是最后一道，很多高三学子都解不出来，但是你解出来了，若那一年就直接报志愿的话，是可以上清北的，但是学校出于升学率的考虑，出动各路人马最终劝得你们放弃了。等到你高三真正参加考试的时候，却发挥失利，只考上了厦门大学。用现在的流行语来描述当年阿姨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我的反应就是这也太凡尔赛了吧，什么叫高考失利考上厦大。但是想到那时的你因为在18岁前最重要的大考中发挥失常而直挺挺躺在床上，180+公分的大男孩默默地流泪的画面，还是蛮让人心酸的。
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若不是去了厦大，你又怎么会遇到你后来的妻呢。你们是大学同学，还一起直了博。大学期间，你的学业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本科期间既获得实验室老师及师兄的赏识，直博之后也算是相对顺利直至完成学业，反倒是你的妻似乎相对坎坷些。阿姨鲜少会提及你妻的私事，大概是聊起我读研选导师的事情，提过你妻的导师过分严厉了些，但我想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如何，你们一路始终是相伴着前行。那会儿还不时跟阿姨开玩笑说，我高考那年厦大招生是小年，虽然成绩也不算理想，但非热门专业应该可以上，早知道就应该报考厦大，去给你们松松土。当然，这是玩笑话，你们一路相伴的情谊怎么可能轻易被影响，且我也从不招惹有对象的人。
这期间，还有一件趣事，好像是你读博时一舍友还是同学，因为手边没有热水，竟然直接从热水器里接热水出来泡泡面，难以置信，以及令人怀疑博士们是不是生活都略随便了些。
回想起来，认识阿姨的时候，臭宝应该刚刚在妈妈肚子里要开始他的第一关挑战。随着臭宝的到来，阿姨回家专职带孙子，要见阿姨就得到家里去，也才有了我们在家里的几次照面，印象中似乎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只记得大概是那回在家里吃饭，你打包了份冰淇淋回来给臭宝，饭后你从冰箱里拿出一根东北大板让臭宝拿给我说“你刚有吃过了，但阿姨没有吃，要拿给她”。小臭宝也没缠着自己要吃，就真的把冰棒拿给我，虽然最后我也没吃，收回了冰箱，大概那段时间有规律锻炼就能控制高热量摄入，不像最近几日天天都得来上一根。这大概就是我能记起来的间接交流了吧。不过，因为你不时会出现在阿姨分享臭宝的照片或小视频里，所以，也算一直都有看到你。见面时，阿姨偶尔也会念起你的工作忙碌以及又增重了，吐槽给臭宝买一堆玩具，当年的你是被严格限制玩具只能在六一跟生日还是过年时才能买一个，书呢，则是随时想买都可以。
只是没想到，再听到关于你的消息竟然是前同事发给我的一则黑白底的新闻。那是上周五，那天下午趁着夜休还去参加了公益跑，傍晚正开开心心地踏进宿舍的门，微信里弹出朱的信息，发过来的除了新闻，还有一句“这个你知道吗”。如此郑重，心里早已略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看到单位的时候脑海里第一反应是不会吧，不大敢相信，点出来又点进去认真地看了一遍总共不过二三十字的新闻，还是不愿相信。一直以来，在我的认识里你一直就是阿姨家的“三三”，对于你的大名我是不熟悉的，但是单位跟姓都对上了，加上又是同事发过来的，可我还是迟疑地打出“不会是阿姨家三三吧？”，在那一刻，是真的不愿问出这一句！同时赶紧给市医院ICU的同学打电话了解情况，交换了信息之后，难掩心内难受，泪流了几回。给阿姨发信息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与她、臭宝及家人在一起。
我跟阿姨，我们是多次聊过生死话题的。上一次还在说下回见面阿姨要跟我讲一讲姥姥姥爷的故事。对于生死，我多少知道阿姨的态度，也相信阿姨能够去面对，但离开的毕竟是三三你啊，我不得不要担心。
见到阿姨是周六入夜的时候，跟庄姐一起送臭宝回家。三三你知道吗，傍晚见到臭宝时，我叫了一声“小臭臭”，宝竟然回“你应该是认识我的吧！”，万万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句回答，简直不要太可爱！还是那扇门，阿姨在门口迎接，我唤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伸手抱了抱阿姨，阿姨回抱了我，脸抵着我的脸，在我背上的手紧了又紧，前后不过十几秒钟，身体微微抖动，那份力度是隐忍着除了我之外，屋内的人应该都没有察觉的。松开时，阿姨的眼圈红了，但人是平静的。当晚没有久呆，也只交流了几句。
第二日便是告别式。早上跟庄姐一起到家里，她来带臭宝，我则决定要陪着阿姨。进家门，发现叔叔躺在沙发上，大壮汉也难掩疲惫，说是在我们到之前有点心慌，近几日也没休息好，吃了点药躺会儿。在等车来接的时候，臭宝还在睡，叔叔也难得地小睡了一下，姐去帮忙晾衣服，阿姨吃了会儿早餐，停下来仰起了头，我坐过去，阿姨的泪流了下来，阿姨太克制了，除了说没关系、就哭吧，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在边上坐着，握着阿姨的手，期间阿姨用另一只手摩挲着我的手，流着泪，我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阿姨摩挲着的手，那时客厅只有我俩坐着，阿姨说三三这辈子是幸运的，在事业的巅峰退了下来，还有那么多人爱戴着，走的也没太多挣扎。我说是的，走的时候没受太多苦，是欣慰的。这是我能想到能说的唯一安慰阿姨的话，结果阿姨自己先说了。听庄姐说还做了角膜捐献，到最后你还能帮助好几个人获得光明。
是你发小来接的阿姨到医院。一到告别式现场，阿姨来到你面前跟你说这话，要你放心臭宝，要你去到姥姥姥爷还有爷爷的身边，跟他们一起好好的。随后叔叔也到了，阿姨问叔叔要不要也去看看你，叔叔流着泪说他就不过去了，他怕会受不了。好多人出于担心叔叔的身体都劝叔叔不要上山，叔叔不答应说不去他会后悔一辈子，而且他一定撑得住。趁没人来问候的时候，我跟叔叔说没关系，要去就去，但如果身体有不舒服一定要说，叔叔点头答应。说来我也真大胆，若真有事情，哪是我能处理得了的，只是在那当下我想叔叔也需要一些情感支持，劝不去并不是真的为他好。他要送儿这一去不回的远行，怎能忍心阻拦。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简短的告别仪式后，家人最后道别，叔叔见到你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喊了出来，男子汉的崩溃只在这一瞬，之前或之后我都没再见到。你的妻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最后告别的时候也小崩溃，尤其是在要起灵的时候，阿姨也难过，但她还能想着护着媳妇，婆媳二人抱在了一起。
之后我也坐上大巴车到了墓园，起灵时众人皆哭成一团，唯独我没落泪，一个人坐在车上时，反倒流了泪。看着你的身体送入最后的煅炼，跟着去选了骨灰盒，还去看了爷爷以及你最后的居所，听了关于你的碑刻，家人们真的是很有心了，最后点上一支香与你告别。自此，你便活在了爱你的人的记忆里。
原谅在这里鲜少提及你的妻，你们的情谊也不是外人可道的，更何况是我这么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只是妻对你的依恋有多深就有多不舍。也没提臭宝，我想你也会同意家人没让宝到场告别的决定，那样的场面对宝这么敏感细腻的孩子冲击一定很大。听阿姨说臭宝当晚就找你了，便跟他说明了，宝说了很多伤心的话，第二天依旧起床去上学，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仪式结束后，我便离开了。回到宿舍，给阿姨发了条信息“我不劝节哀，哀伤不可避免，但就像阿姨说的，庆幸的是三三并没有受很多的苦，他这一辈子虽短暂，但从小顺利，到了最后也没遭多少罪，是他的福分。这些不用说，阿姨也都懂，留下来的人避免不了悲伤，只希望阿姨照顾好家人的时候，也照顾好自己，生活还在继续。”
是啊，生活还在继续，我们要跟你道别了。此刻回首，遗传了阿姨的温柔、叔叔的宽厚，三三应该打小便是个温柔可亲的人，不然怎么会有朋友第一时间站出来说要帮忙带臭宝，男孩子的成长离不开成年男性的陪伴；大学同学连夜自厦门、泉州、莆田来问候，有人红了眼眶，有人还留下阿姨电话以便联系。
老实说，你让我如此珍视的阿姨伤心，让臭宝的旅程中不再有父亲的陪伴，我想过要嗔怪你一番，可阿姨及家人一定不舍得，那我又怎么能够呢。只是在人生这场游戏中，若说三三你有点赖皮应该不为过吧。你这一路走来，其中定有波折，但在世人眼中，可算是一直高开向前，猝不及防，直接退赛，真有你的！
言至此，那就再见了，希望你不介意我用如此粗糙的文字写下这些。
在这个世界，三三来过，保重，不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