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慕情 终章

漆黒の慕情

6.2

芦花公園 / 2022 / KADOKAWA

第一章：被看着

第二章：能看见

第三章：不想看

第四章 不看

第五章 看

终章 未能看见

1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在常去的居酒屋包间里，翠说出这句话。

银铃般可爱的声音不掩饰内心的喜悦。

“恭喜恭喜。”敏彦夸张地低下头，“但是为什么不在补习班说？”

翠压低声音：“有些人不是很那啥吗，像大谷……”

“哈哈，也是。”

大谷以前对将配偶称为“主人”的女性说“你是奴隶吗？只有奴隶才会叫主人。”大谷主张一切男女关系都是暴力与权力勾结的存在，人类必须要进行反抗。要是她知道翠即将结婚不知道会说什么。

“片山君。”翠盯着敏彦，“你觉得我很烦吧。”

她这么直白敏彦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也难怪。我真的很喜欢片山君的脸，没办法。”

“脸？”

“对，脸。太棒了。”翠干掉柠檬萨瓦，“趁着今天我就说了。我以前是个偶像宅。之所以用过去式，是因为片山君出现了。你的脸无人能敌。我真想一直看。而我也确实一直在看，有事没事找你说话，一有空闲就会偷瞟你，很恶心吧。对不起！”

敏彦看着低头的翠说不出话。

他想起翠的举动。

和敏彦说话时，她总是一脸的花痴，对敏彦也很好，敏彦还以为一定是抱有恋爱感情。

“怎么说……用阿宅的话来说我是‘敏彦担’，并不是女友粉，你是我推。”

“○○担”的“担”是担当的意思，意思是负责应援○○偶像。女友粉则是真心想要和偶像交往和结婚。推则是指最喜欢的人。

简单来说，翠把敏彦看作是无法触及的偶像，没有任何发展恋爱关系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也误会了啊。”敏彦喃喃道。

翠问“你说什么”，他回答没什么。敏彦也干掉自己的乌龙高球。

脸颊绯红不是因为不常喝酒，而是对自己感到羞耻。

他开始后悔将翠认定为跟踪狂，摆出过于冷淡的态度。翠的劝告——不要和特定的学生走太近——也无疑是出于前辈的正论。

中村美铃最终还是从松野塾退学了。

据牛岛宏奈所说，美铃虽然回了学校，但没有半点儿学习的心思，一直在不同男人间周旋。和那个家教已经分手算得上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我才该说对不起。”敏彦的“对不起”包含了很多意思。

“不，你不理我是应该的！”

二人相互道歉了一阵后，敏彦问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有照片吗？”

“啊，你觉得他和你一样是个帅哥吗？”翠打开手机相册。

体格健壮，看上去人很好的男人。

“很像维尼熊吧。”

“嗯，挺面善的。”

“对吧！”翠放声大笑，“力气很大，对我妈也很好。我妈要坐轮椅……之前去一家很好吃但没有电梯的餐厅，他把轮椅搬上了三楼。跟我说有他在别担心。真的很好。”

“真好啊。”敏彦发自内心赞同。

翠这样坚实的人，命运会指引她遇到同样坚实且优秀的人。提起命运，一定会被佐佐木瑠美冷眼看待就是了。

“倒是片山君没有意中人吗？要不要我——”

“没有。也不需要。”敏彦打断翠想帮忙介绍的提议。

“抱歉，是我多管闲事。找你的人肯定赶都赶不尽……是吗？感觉直接追求片山君需要很强的自信啊。”

一边附和翠，敏彦一边想着佐山祐树。

佐山在那之后辞职了。

松野塾都是些不适应社会的怪人，不怎么关心别人，但佐山深受大家的喜爱。都很舍不得他，举行了盛大的送别会。

他告诉他家“要去父亲的公司帮忙”。他的确是回了老家，并且在父亲的公司上班，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只有敏彦知道。

“一起工作我会想杀了他们。杀了那些看着你的人……已经暴露了，没办法再藏着。”

“这样挺好的。”敏彦说。

明白真相的敏彦已不再害怕，但万一自己表现出任何好感，都有可能导致美铃或川原等人被神秘力量袭击。

即使是不懂人心的敏彦也希望不要再出现牺牲。

佐山依旧没能摆脱母亲的幻影吧。

瑠美说过“术士相当有能力”“可能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自觉”，结果证明她是对的。

如青山所说，“春子夫人”并非门肋春子的亡灵，而是佐山创造出来的，代表了他内心的压抑。

佐山本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自觉。

“没办法了。”佐山一脸悲伤。

“我的人生里，始终有母亲的存在。我最恨的，最爱的都是妈妈。即使他们说你妈妈不存在，都是你的妄想，即使我明白他们是对的，妈妈也还在。”

瑠美说“切断片山和它的联系吧”，他不明白详情，总之瑠美解除了附在敏彦身上的诅咒。

诅咒消失但没有反噬术士，无视了反噬诅咒的标准。

“我已经无所谓了？”

这么一问，佐山手里的手机掉落。弯腰捡起，又掉下去。佐山眼睛很大，很容易看出他的动摇。

“怎么会无所谓。”佐山声音颤抖，“哪里有人会觉得片山老师无所谓。”

三好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三好太自说自话，还贬低自己的兴趣。可是，自己却一直得到他的帮助。和他的帮助相比，敏彦感觉到的冒犯只是很小一回事。

而且，因为敏彦的一举一动而一喜一忧，那样子和现在的佐山一样，是那么惹人爱怜。

“是吗，没有无所谓的话就继续吧。”

“继续？”

“我继续从你身上学习普通，你继续喜欢我。我们保持这种关系。”

佐山发出抓狂地喊叫：“你说什么？无，无法理解！我看着敏彦会变得不正常的！”

佐山的右手和另一只手握在一起，隐约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佐山抬起头，又底下。

“就是这样。现在就不正常。”

佐山果然很有趣。

敏彦喜欢超自然题材也是觉得有趣。超出常理，引人入胜却又胆战心惊，这很有趣。

佐山心中，佐山本人、佐山想象的母亲、母亲期望的女孩混杂在一起。

没有让佐佐木瑠美消灭除佐山本人以外真是太好了。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

“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哈！？”

“如果你拒绝可能会反过来，换我跟踪你了。”

佐山再次高喊无法理解。

“学习普通”是个借口。佐山很显然不普通。经过这次，佐山意识到自己的能力，甚至比以前更加苦恼。

如果是青山，会花很长时间治愈佐山的内心吧。当时敏彦如果没插嘴，事情应该已经照此展开。那样一来，他得以摆脱母亲的诅咒，带着他本来温柔的性格幸福地度过余生吧。

如果是物部，会用那超出寻常的力量强行将佐山的人格进行整合。方式虽然粗暴，但佐山依然能获得幸福。

佐山很不幸。因为他对敏彦这样的异常产生了兴趣。

随时随地都以自己的兴趣为优先，评价只有有趣与否。敏彦对自己的异常有所认识，并已经放弃。

他对普通有憧憬。没有兴趣的人聚集过来对他来说是麻烦。

但是，这些都排在兴趣之后。

最后敏彦仍没能说服佐山同居，但约好每周见三次。

每次见到佐山都能感觉到他对敏彦的执着在变强。之前他的父亲跟敏彦打招呼时，他也凶狠地盯着父亲的后背。磨牙声听上去舒服极了。

如果告诉他自己和翠出来喝酒，一定又能听见咚咚咚。光是想象敏彦就变得很愉快。

“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青山嫌弃的脸浮现在脑海。

可是，有趣的事物无法脱手。

2

今天是第七天。

从七菜香梦到春子夫人以来，事态发展得非常迅速。

当然，春子夫人已不再出现在七菜香的梦里。应该说春子夫人本就不存在。

结束教会的工作，青山前往事务所。今天要去见去过灵异场所后家里出现幽灵的男人。

打开门，传来吵人的呼声。

瑠美在沙发上趟成大字型。沙发周围散乱着零食残渣和冰淇淋的容器。电视也没管。

青山叹了口气，在瑠美身边蹲下。

从口袋里取出手镯，戴在她的手上。

“帮我跟专家姐姐说声谢谢。”

两天前，英语课后，告诉七菜香春子夫人已经不见了，她把手镯还给了青山。

“这应该是送给你的，而且最好是戴到第七天。”

“没事的。”七菜香很坚定，“姐姐说过是妈妈给她的。妈妈给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必须要还给她。”

确实，青山也还留着中学时母亲为他织的丑陋毛衣。

七菜香再次道谢后离开了。

事件结束得非常突然，没有实感。

倒是打扫更麻烦。青山将瑠美造成的垃圾清理干净。现在的季节很容易长虫，但瑠美不会考虑这些。

“你这样真的很像妈妈。”

回过头，瑠美躺在沙发上看着他。

“打扫卫生是人最基本的，跟母亲无关。你还在说那件事啊？”

可以叫我妈妈这句台词，现在想起来青山仍会羞耻得脸通红。

当时他只想着让失落的瑠美恢复精神。

“假的假的，有点真，但是假的。”

瑠美唱似的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瑠美一定会以此调侃他，但她恢复精神比什么都好。

“这次都是你的功劳啊。”瑠美挺身，盘腿坐起，“去找小孩做调查，还驱魔……还有最后那句话，真是比不过你。”

“你能因为泡茶以外的事情夸我挺高兴的，但是是什么话？”

“你不是说了？‘扭曲的母子关系’那段。那真是太强了。还有之前得出真相的推理。我还以为肯定是母亲附在佐山身上，只做了那方面的准备。”

“啊，那只是引用了心理学的书。”

以前教会里来过一个有进食障碍的女性。担任心理疏导的是父亲，但青山也很在意。她表面上追求病态的“瘦”，深层的烦恼则是和母亲的关系。

那之后青山出于兴趣看过一些研究母子关系的书。

正好这次派上用场。

“推理——太浮夸了。那只是因为我有物部先生的护符，能有更多时间冷静思考。结果最后算是敏彦哥解决的吧。”

青山一定程度上能理解佐山。

他认为自己杀死了母亲，这份罪恶感让他看见了母亲的幻觉。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他拥有瑠美和物部一般强大的能力，让他把幻想变成了现实。

但说中这些并不能拯救他的内心。

如果敏彦没有介入，他一定会被佐山掐死。

反过来，敏彦完全不理解佐山，甚至明言“不太懂”。

敏彦自说自话地，用称得上乐天的话让佐山停止攻击。

“怎么说呢，感觉他完全没有帮助佐山的想法，也没有说教的打算，该说是不明所以吗……”

“就是这样。”瑠美将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箱，“讲多少大道理也比不过喜欢的人一句话。‘不喜欢的男人带来成山的砂糖也没有喜欢的男人送来的盐甜’。乙羽信子那儿学来的。”

“可能是吧。”

那之后，敏彦带着呆滞的佐山回家了，不再过问他的行为。

敏彦一直苦恼于未知的跟踪狂，搞得心力交瘁。可那时却让青山感到非常惊讶。

勾着佐山离开的敏彦，脸上是柔和的微笑。

笑容过于美丽，青山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个人和恶魔没什么区别。”瑠美说。

对于生长在基督教环境下的青山来说，把人叫做恶魔是很严重的，但他能明白瑠美的意思。佐山看上去就像是被恶魔诱惑了一般。

“反正前辈你恢复精神就好。我挺担心的。”

瑠美自嘲地哼了一声：“关键时刻我完全派不上用场。”

说着她从口袋里翻出棒棒糖。

“这种时候就应该来根烟，但是对青山君不好，不抽了。”

瑠美舔了一会儿，很快将糖咬碎，把棒扔进垃圾箱。

“那时候我想做的。”瑠美将手抬到肩膀高，“和往常一样，要做的。”

声音颤抖地让人心疼。

“没事的。”青山握住她的手，缓缓放下，“已经没事了。”

耳边是瑠美的呼吸声。

那天瑠美举起手，打算向右挥。不光是那天，解决事件时她总是这样。

对于她来说是个重要的仪式吧。

就像岛本笑美事件时遇到的和瑠美及物部拥有相同能力的少年。他会竖起三根手指放在嘴边，寓意着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因为他创建的新兴宗教教义正是曲解了基督教。

青山不知道瑠美的动作有什么含义。

她难以启齿的原因或许与面对母亲一词表现出的阴沉有关。

青山想和瑠美并排行走，为此需要成为理解她，能帮助她的人。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不用着急。

“我会等的。”

瑠美的脸上出现一抹笑容。

瑠美知识丰富，胆大。似乎能独自完成任何事情。但她也有柔弱的部分。

窥见到少许瑠美的内心，青山怀揣满足感看着瑠美。瑠美小小的惊讶过后背过脸去。

深呼吸。

然后再回头。

瑠美的脸上是平常那副吃过人般的笑脸。

“马上要来客了。青山君，准备好最美味的咖啡。”

她戏谑着拍了拍青山的肩。摔倒的伤还没有好，但是无所谓。不在乎这些的才是瑠美。

瑠美哼着自创的歌，打开一包新的零食。

提醒她一句“别吃太多”，胸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

取出一看，画面显示着“祥子”。

“喂，姐姐，不好意思马上委托人要来，没啥事的话——”

“快看新闻。”祥子打断青山简单地说。声音在颤抖。

“嗯？”

“快点！”

他连忙调到祥子指挥的频道。

上面是眼熟的景色。

白色墙壁的公寓对面，能看见教会。

“被逮捕的是其母亲……”

新闻的声音似乎很远。

手机掉在地上。

他难以相信屏幕上的字。可是那字幕实打实的存在。

——横泽七菜香(10） 虐待致死 母亲被逮捕

喉咙深处发出呻吟。眼底感到痛楚，像是血管爆裂喷泄而出，可地面上出现的是透明的水滴。还不如眼球真的炸裂。

——那孩子身上有印记，你别看漏了。

这双眼睛有什么用。

看不见有什么用。

为什么老想着根本不存在的春子夫人。

为什么没有看见更重要的印记。

七菜香说起父母时是不是不开心？

义卖会的时候，她看着满脸笑容的父母是不是一脸紧张？

大夏天是不是还穿着长袖？

祝福时把手放在她头上时有没有感受到她的僵硬？

为什么她在信徒面前从不说话？

七菜香真的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吗？

脑海里充斥着七菜香无邪的笑容。挠青山痒，发出清脆的笑声。七菜香的笑脸。

什么都未曾看见。

任何人，任何事都未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