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叔
我的老叔前几天走了。
去年知道他病了,回去看他,刚好一年;一年的时间,吃的越来越少,最后连水都不喝了,逐渐消瘦,和30年前奶奶走的时候一样,瘦到轻飘飘的,奶奶走的时候,也是三个月不吃不喝,最后头发都干枯了,我两手轻轻一托就整个人都抱起来了,像是飘浮在空气中,没有一点份量;奶奶走的时候也是5月份,那年所有的一切每每想起仍历历在目,那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老叔最后的时刻,脸色发黑,他说自己还能再活三天,然后就真的活了三天。走的时候,疫情刚刚缓解,解封了,办事也很方便;
老叔一生,最爱的两件事,好赌和喝酒,说来这两点,我也和他很像,我也喜欢喝酒喜欢赌,我和他不同,他是越赌越小,我是越赌越大。
小时候他喝酒的时候,我就坐一个小板凳在旁边陪着,他给我一块钱,我去小卖铺买三袋烤鱼片,他拿两袋下酒,另外一袋给我,有时候也会买鱼皮花生;那时候一点点的零食都很美味。喝多了酒,他就找茬打媳妇,有一次,夏天天气很热,他在院里喝酒的时候只穿了一条白色的三角内裤,喝多了找个茬,拿着铁锹追着老婶好几条街,有很多人出来拉架的,其实可能也是看热闹来的。第二天,老婶还笑着说,老叔说她怎么跑的那么快。看样子老婶也并不生气,想来老叔也没真的追,不然老婶哪里跑得过他。
他去赌的时候也经常带上我,几个赌徒围坐一起,我就坐在他们旁边,负责抽红,每轮谁赢了钱就要抽一分红给我。规则我不十分懂,大概意思就是谁攒的局谁就抽红,有人攒局其他人就去捧他的场子,然后下次又轮到别人;
我还帮他出老千,他拿两副扑克牌,让我用缝衣针在背面挑出记号,记号很轻,我是看不太出来,不知道那两副扑克后来他有没有派上用场;
他有时赢了钱或金手链之类的东西会交给我让我藏起来,我也很紧张,东藏西藏的感觉责任重大。但一般都过不了几天又要回去,不久就输掉了。
他赢了钱经常会给我点儿零花钱,也会给奶奶。他其实很孝顺奶奶,也很顾家。从外地回来,不管多晚,总是先到奶奶的房间,给我们带好吃的,也给奶奶一些钱。80年代初去广州上货回来,每次飞机上的小吃自己都不吃,带回来给孩子们, 因为我们在村里,所以不管飞机还是火车到家经常都是半夜了,有一次半夜我睡得正香,被叫起来,老叔从广州带了菠萝回来,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菠萝,谁也不知道怎么削,就切下来一块给我带着皮啃,哎,真是好吃。他还从大连带过那么大的桃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一边做生意,一边有空去小赌。爷爷走后,就没人管得了他了,越发不务正业。到后来,干脆生意也不做了,只去赌了。赌钱赢了也会带着我们享受。赌局散了有时大家会一起下馆子,他就特意绕一下回家把我叫上,让我跟着吃点好吃的,吃过一次馅饼,里面全是肉,真好吃呀!他也会打包一些带回家。
我还记得我记得他最风光的时候,为了去赌出行方便包了一辆出租车,那会儿出租车都拉达牌的,包一天200块钱,一个月6000,80年代,万元户都很稀缺,他就包了车,到处去赌,赢了钱也带我们去旅游,去大连星海公园,去鞍山的千山、龙泉寺,我还记得老婶穿了一双暗红色的细高跟鞋爬那么难爬的千山。旅游回来,继续去赌。
有一次,花了一万块钱,买了一辆大摩托,特别拉风。刚买回家,就被爷爷大骂,逼着卖掉了。后来没过多久,就买了一辆更大更酷的,那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了。他经常会带上我去骑摩托兜风。我记得从房子前面的坡直接骑下去,特别刺激。
那些零散的记忆差不多都是88年爷爷去世到92年奶奶去世那几年发生的。88年之前爷爷健在,他忌惮爷爷,大部分都是做生意,只敢小打小闹地赌。92年之后,我离家上高中,开始了我自己的人生。
1992年夏天,奶奶走了,我初三毕业。老叔跟我说,别念高中了,念了也没用,大学考不上,还得回家,不如念中专、师范什么的。我沉默不语。但我内心非常坚定,上大学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后来,开学的时候,我默默地收拾行李,老叔也没再说什么,送我去了学校。
一晃已经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