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冢与AKB48
发现了自己掉坑宝冢之前因为粗浅印象写的东西。
如今看当然有非常多的错漏,比如整篇主要部分中对剧团作品的三种分类,就比较瞎扯。但还是有一些我如今反而写不出来的东西,因为饱含了爱意就会错失一些直感的冷酷的批评眼光,比如我现在对她们剧后秀的大羽毛装饰已经没什么反感了,实际上最初看的时候我会直接联想到维密走秀中近乎动物社会的等级制,是我觉得非常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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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对宝冢有一丝怪怪的感觉是看她们的剧后show,宝冢的演出一般包括一场90-120分钟左右的歌剧,以及剧后大概50分钟的歌舞show。剧后show虽然也有和风秀,但更多的是跳法国康康舞,也就是红磨坊里常跳的那种,女郎们背着巨大的羽毛,身着闪动十八里天光的巨大亮片,激情四射地劈腿,掀露丝袜和裙底。
所以你的体验是这样:先沉浸一个半小时桥段堪称古典的戏剧,服装舞美精致华丽,演员的仪姿美声显得十分正派,灯光复亮起的时候突然升起大片的霓虹灯牌闪瞎狗眼,满目都是白花花的大腿,像从京都歌舞伎一下跳到浅草摇滚座。
这种调性的错位让我十分懵逼。所以好奇促使我去查了一下,发现它的母公司是阪急电铁,一个铁路运营公司。剧团的前身是一个20人的小型歌唱队,起初是为了吸引游客来铁路终点站旅游,好为铁路创收而成立的。啊,疑惑一下子迎刃而解——原来是个花车游行啦啦队!
实际上除开剧后show的暴击,宝冢的本篇剧目也很有些问题,从我比较匮乏的观剧体验来讲,剧本大致被我分成三类(我瞎总结):一类是光华万丈的少年成长史,一类是少女的奋斗冒险,一类是女扮男装的历史传奇。
其中又以第二类“少女冒险”最为拧巴,通俗地讲这类剧的原作是“大女主剧”,但宝冢会把剧本通通改编成以男主为中心的戏码(据说94版的《飘》是宝冢前无古人的娘役主役剧,啊,前无古人,斯嘉丽,你了不起!)。所以你看《阿依达》,主角是拉达梅斯;看《天是红河岸》,主角是凯鲁;看《卡门》,主角是何塞。颇神奇的是《伊丽莎白》,此剧意在讲述茜茜公主苦闷挣扎的宫廷生活,但不妙且不幸,茜茜的木头丈夫和羸弱儿子都显而易见地阳气不足,竟没有大男主的容身之地了!宝冢神来一笔——加塞了一个酷炫的“死神”角色。死神对茜茜一见钟情,求爱不得后便在她遭遇挫折时边冷嘲边诱惑,最后欺骗利用她的儿子使她家破人亡,一下整成了斯德哥尔摩恐怖故事。宝冢五个组里花组常年被评价其娘役top地位是个迷(娘役top即固定出演女主角的演员),喷了,我寻思只点此一家怕不是只抓个典型。
宝冢最负盛名的剧是《凡尔赛玫瑰》,属于第三类的女扮男装。因为现实和剧目有一种奇特的照映——女演男役vs女扮男装aka女孩子被当成男孩子培养——在宝冢算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作品。托了原作优秀的福,此剧可以说是宝冢性别意识最为先进的剧,原作更难得的是不惜笔墨地描写了奥斯卡在日后逐渐生发的性别犹疑,使这个角色不止步于一个帅气符号般的“假男孩”,而成为一个不断追问女性为何的思考者。宝冢大体上还原了原作的精神,但嗨呀惯性太强,实际效果是奥斯卡几乎就等同于光芒万丈的男主角。在演绎某些略显玛丽苏的情节时,那暴涨耀眼的王霸之气,我觉得放到《凯撒大帝》里去也无甚大碍。
本身《凡尔赛玫瑰》有其时代烙印,与早期热爱女扮男装情节的言情小说,乃至早期的耽美小说类同,赋予奥斯卡男性的身份,寄托女性渴望冲破社会藩篱的幻想。TomBoy是初期女权的标志,但除开侥幸被当成骑士抚养长大的女主,其他女性要如何突破困境?在作品塑造的氛围里,女主的境遇已经一定程度上脱离了普遍定义下的“女性”困境。宝冢的改编几乎是更加昭彰了问题,已经习惯“扮演男性”的演员,如若不加以深入的思考,要如何在剧中进一步“扮演‘女性扮演男性’”?其剧本气质给我的感觉非常像去年的真人版《阿拉丁》,在既不灵醒也不真诚的情况下想要讲一些女性自强的道理,实际效果就会非常硌牙:茉莉公主毫无准备地想要当女王,同时她的贴身女仆则一心想要找个好男人嫁了(还真找着了);奥斯卡在平民军队里艰难又坚毅地收服军心,同时她的姐姐们总共5个复制粘贴一般通通像漂亮的蠢货娃娃(剧中所谓“可爱”的展现)。
所以讲到这里喷了,奥斯卡是普通语境下的“伪男”,却是宝冢语境下的“伪娘”。少女冒险的故事是别扭的男役剧,女扮男装的传奇是拐弯的男役剧。啊,原来都是你!光华万丈的大男主剧!讲来肥肠比较神秘,虽戏份最吃重待遇最豪华,宝冢剧的男主倒总给我非常模糊的印象,抛开我不带脑子看剧的事实之一,宝冢众多男主塑造的高度同质化实在也难辞其咎。以我粗略的观察,男主最重要的任务并非展现人物心理和戏剧表现,而是务必要“帅”,是以尽管角色们大起大落被追随被背叛又是爱又是恨又是仇又是怨,那从头发丝到脚趾尖的略带自恋的体面却始终圣质如初,给人感觉倒是肥肠像高高高高阶版的生活中可能会遇见的某些直男。你觉得男主们从登场起,自信,优雅,光芒万丈,一看就是天选之子,到结束依然自信,优雅,光芒万丈,一看就是天选之子。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男役top们在表演痛苦,后悔,爱而不得的时候,我总会下意识地保持一丝微妙的怀疑。比如15年明日海里奥版的《新源氏物语》,源氏公子俊美又多情,不是在找女人,就是在找女人的路上,他生命中来来去去的芳颜们被浓缩成一些单个的情节和片段的情绪,基本上不成人形,like葵姬是简单的两段爱而不言+事后后悔,六条妃子则是嫉妒和陷害,胧月夜就更可怜,只剩下偷情这一个意象了。至于源氏是为什么如此地渴求被爱,旁白提了一下他少时丧母,而表演中明日海则根本无法表现因母爱缺失导致的空虚(不是明日海她的错)。宝冢源氏最悲伤幻灭的时刻,是他发现妻子二公主在背着他与柏舟偷情,这就非常喜剧效果了,不恰当类比一下就是“老子放火,儿子居然点灯了!”,角色好像一下子就狗逼了起来。剧中的台词大意是,啊,这一刻我仿佛被当头棒喝,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男主突然灵醒的原因是居然会有女的不喜欢他!此种对旧时男权社会的绅士毫无反思的模仿,产生的意外之喜就是反倒会破除迷雾,直白地还原出一些优秀文艺作品中的男权猥琐之处。
可能为了突出一些“女性幻想”的优势,宝冢男主们在剧本上的人设通常会比较细腻柔软,体贴温柔,比较有前人讲的骑士精神,我记得有人提韩剧是女性的A片,那宝冢也是差不多类别的产品。剧本中的其他男性角色,会被塑造得粗鄙一些,或是自大,或是格外轻视女人,各有千秋,八仙过海,将男主衬托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对宝冢男役们比较佩服的一点就在这里,怎么能把男性傲慢又自大的丑陋爹味模仿得如此入木三分,且长年累月下来毫无心理负担,积累资历晋升二番三番乃至首席后,又可以摇身一变出水玲珑将这些甩脱变得绅士翩翩,更进一步在宝冢毕业以后为了获取社会主流的认同又能变得比普通人还要更加好嫁风(例:真矢美纪)。可能和日本整体社会的风气有关,据说很多女高中生在进入社会前会极度放浪形骸,但高中毕业之后又能“不逾矩”,为什么会这样就不展开了。
由于宝冢剧目对男主的极端重视,加之主演几乎就是对所谓“优质男性”的依葫芦画瓢,对男女关系并没有更加自由新鲜的想象,宝冢的剧产生了一些非常奇妙的现象。比如女人在表演卖腐,比如女人在表演百合但效果像异性恋,比如女人在表演女人但你感觉这像反串。《凡尔赛玫瑰》中奥斯卡的贴身女仆对奥斯卡产生了爱恋之情,舞台效果与男女之恋没有任何差别,我认为这也是宝冢剧女粉丝们对男役首席情感的写照。之前提到花组一直被评价其娘役top的地位是个迷,原因就是花组的特色之一即擅长卖腐。女观众不管是代入娘役角色产生玛丽苏的爽感,还是代入男役角色产生世界中心的爽感,甚至代入男役欣赏男二的爽感,花组都能满足你。这点导致我认为总体上宝冢的产品逻辑和耽美小说一样,属于女性以模仿男性的方式来关照自我的代餐和寄托。但比起小说和话剧这类对文学和情节尚且有一定要求的作品而言(国内现在的耽美小说也逐渐抛弃这点了,我感觉非常多的小说在拉开基本的身份和情景之后,仅仅以梗来缀连,主角们没有什么恒定的目标或者行动的动力,导致的后果就是非常腻),宝冢的剧目更加强调模式和代入。是以,这一部的男主和下一部的男主,没有什么差别,这一部的女主和下一部的女主,也没有什么差别。你观看十年前的首席春野寿美礼和文月美世,与现任的柚香光和华优希,恍惚觉得这可能是一家子同胞姐妹。安姑娘之前评兰花草,说姐们宣传照一眼望过去,造型滤镜清一色精神亢奋,非常上火,面目模糊实在分不出谁是谁,我觉得跟宝冢比起来那还是差点。之前随机搜索的时候看到星组制作人讲,“‘这次的戏剧演出,剧本非常好,音乐也很棒!不过明星某某某却一点都不帅呢!’这是最糟糕的评价。”嗨呀,剧本服务人物,重外形而轻内涵,那无怪乎粉丝每日争论的都是些首席A不如首席B,某某某凭什么不能上Top,娘役某某某拉了男役某某某后腿之流的东西了。首席们来来去去青春易逝,粉丝目送毕业之后就能无缝衔接开始爱下一个,剧团盆满钵满万古长青,霎时是不是觉得好熟悉!我愿称之为歌剧界的乐华or哇唧唧哇。
其实跟乐华比还是更像AKB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