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麻耶雄嵩《さよなら神様》终章 再见了,神
再见了,神
1
“犯人是你。”
站在我、桑町淳的面前,神宣布道……然后我醒了过来。我做了个不吉利的梦。
比土优子已经失踪四天了。
她的家人是死要面子的那类人,在见不到女儿的第三天后才向警察发出了寻人请求。那天和我在儿童会室里对决之后她就没有回家,一直行踪不明。
话说回来,我一开始完全不知道比土失踪的事。
我和她不是一个班,不会注意到她缺席,我后来也一直没有在侦探团露面过。而且我和比土住的地方很远,也没机会听到她失踪的消息。最大的原因还是我完全不会考虑比土的事情。
直到美旗老师在晨会上说起之后我才得知她的失踪。目前还不能判断是离家出走还是被绑架,老师热情的请求我们只要有见过她的就向他汇报,不管是什么信息都有帮助。
听说老师也是今早才知道比土的事情,他那张像腌菜石一样的大脸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小夜子的事才过去没多久,现在全班同学又要遭受这样重大的事件。
美旗老师同时用接近命令的语气告诫我们要当心变态出没。数日前的傍晚,有三十岁左右的略胖的可疑男子在路上向女同学搭话,被尖叫之后他就立刻逃之夭夭了。两天前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虽不能判断是不是同一个人,但这个月里确实接连有对变态的目击报告。老师没有明说,但感觉他怀疑比土是被变态带走的。
久远小学刚发生小夜子被杀一案,其凶手当然还没有被逮捕。很多人觉得小夜子案也是变态潜入学校干的,不这样想的话恐怕就不能保持冷静了吧,因为不然的话凶手就在学生和老师当中了。
当然,杀死小夜子的凶手是比土,除了我和铃木之外没有人知道……
“绝对不能跟不认识的人一起走路,也不能一个人走夜路。如果看到可疑的人要立刻报告哦。”
老师在用苦涩的语气叮嘱了好几遍后,像摆出相扑的架势一样咳嗽了一声,表情稍微放松了些。
“然后,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
老师把坐在座位上的铃木叫到讲台上。
“唔嗯,铃木这周过后就要转校了,因为父亲的工作突然要调动。”
“欸——!”尖叫声主要是女生发出的。
“铃木同学,你要转校吗?”
“开玩笑的吧,这周转校也太早了吧。”
“都还没到圣诞节呢!”
就像方糖掉到了蚁群中一样,教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叽叽喳喳起来。
连刚才没赶上的男生们也不肯放弃机会。
“真的假的,没有神的话怎么办啊?”
“铃木~,你要转学到哪里去啊?”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好冷漠啊。”
就和旁听国会答辩的人一样吵闹,这突然的噩耗让教室陷入了某种狂躁状态。
铃木要离开了……这对我来说是个奇妙地感觉。当然不是寂寞的感觉,但确实有对突然的转校有迷茫之感。如果他的话都是可信的话,铃木应该是全知全能的唯一神。对这样万能的神来说,父亲工作调动这种理由也太不符身份了。
当教室正在兴奋的坩埚中融化时,讲台上的铃木一直保持着奇妙的表情。然而,他在和我对上眼的一瞬间笑了。那笑容应该有含义,但我没能看出是什么。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下来。”老师把点名册搁到讲台上开始维持秩序,“周五最后的班会就作为铃木的告别会吧。大家准备好鉴别的话哦……那下面开始第一堂课。”
比土的尸体是在这天的傍晚被发现的。当然我和班上同学当时都不知道,这是在第二天早上的班会上,老师悲伤地转告我们的。
*
放学后,我久违地出席了侦探团。
儿童会室没有空调,空气冷飕飕的,里面只有市部始和丸山一平二人。侦探团刚结成的时候有五个人,结果上林转学了,比土死了,现在室内的三个人就是全部的成员。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两个人表情阴沉地看着门口的我。
市部尤其失落。不仅因为他是侦探团的团长,更因为死的女孩生前喜欢他(虽然只是单方向的)。没有男人不会为此悲伤。而且比土还把市部称作将来的恋人,虽然市部不喜欢她,不知为何他一直默许这个称呼。
窗外刮起寒风,白杨的叶子猛烈摇晃起来。
“呐,比土的事情听说了吗?”
似乎是找到了机会,我刚一坐下来丸山就开口说道。他的表情该说是谄媚呢还是老实呢,难以判断。
“听说是死在折见瀑布了。”
折见瀑布在学校区外面的山中,高度超过十米。从这里走过去的话,要花将近一个小时。虽然瀑布的水量很多,但瀑潭很大,是个钓鱼的绝佳场所。爱好钓鱼的男人经常单手拿着钓竿从山道爬到那去。然而因为水很深,学校禁止我们来这里。不过学校不仅仅是针对折见瀑布,连钓鱼都是禁止的。
被发现的时候比土浮在瀑潭中。美旗老师说她应该是从瀑布上方坠落的。虽然折见瀑布的瀑潭水很深,但也有还多地方有高出水面的岩石。
看来比土是不幸地落到了岩石上面,不是被淹死而是因为头部撞击而死,据说她的头部还骨折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死后三四天了。
虽然也有小孩子会跑到那附近游玩,每周还有两天会有地方的青年团来巡逻,可她的尸体直到漂到岸边的草丛中才被发现。毕竟大冬天也不会有孩子来瀑潭钓鱼。
发现者是巡逻的青年团员,他记得当时瞥到过暗处的比土的斗篷。
“嘛,这种程度的我也知道了。”
看到我的反应后丸山好像放心了,点头说道:
“那这个你不知道吧,在比土失踪前一天的傍晚,有人看到像是比土的身穿黑衣服的孩子在爬山道。”
“有目击者吗?”
“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不能明确认出那就是比土。不过一般不会有小孩会在黄昏时上山吧。”
“确实。”
看到我作出肯定后丸山得意地说: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比土并非独自一人,当时还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那比土她……”
听说比土的死讯后,我理所当然地比土是自杀的。
以前也有人在折见瀑布跳下去自杀。我上幼儿园和三年级的时候都发生过,其中一起好像是殉情。虽然次数不多,外地人也不知道这个地方,但这个镇上的人要自杀应该就会选折见瀑布。
于是我认真地思考了一遍,比土应该是因为被我识破而自杀的。
“比土是被那家伙推下去的吗?那家伙是谁啊?”
丸山听后马上开始躲避我的视线,看起来没有自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黄昏中,离得也远。而且……其实目击的老婆婆好像有漫游癖;应该说她老年痴呆了吗,她后面的记忆完全消失了,记得的事情也说不清楚。”
“那有没有可能是看错了?”
“很可能。警察会考虑两种可能性展开调查。”
丸山的父亲是市议员,母亲是家校联合会的干部,因此能很快取得情报。可能他和早上被老师通知的我们不一样,在昨晚就已经知道事件了。
“如果目击是真的话,比土是被变态带走并杀害的吗?”
我以压倒性的气势质问丸山。当听说比土的失踪后,因为原因有自己的一部分,我总有种恐惧。当然,比土是自食其果,但我还是感到了一些良心的苛责。这两天我一直像被勒住脖子一样忍受着痛苦。
然而,如果比土是被杀的,而且目击到的同行者是犯人的话,我就和比土的死毫无关系了。丸山有些困惑地回答我的提问:
“是有可能……不知道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她的身体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那就是被简单地推下去了吗,还是说有预感到要发生不好的事而抵抗的痕迹呢?”
“听说也没有这种抵抗的痕迹,本来我也不觉得比土这种警戒心很强的家伙会愿意跟变态走。”
比土是神秘少女,也因此她不会表现出自己的内心想法,也不会轻易地相信他人。该说她是神秘主义吗?可能她讨厌人的标准和我们不一样吧。
“呐,市部是怎么想的?”
丸山看起来很苦恼,向一直沉默的市部请求意见。市部像是在冥想,听到丸山的提问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我最先思考的是为什么比土会去折见瀑布。在这个时期就算是男生也不应该去那里。更别说女生了。我也不记得听说过比土喜欢钓鱼。”
“我之前也开玩笑地叫她去钓鱼,她冷笑着说这种要用大半的时间来等待的事情有什么好玩的。让我以后要钓天竿鱼(传说中的一种能快速飞行的神秘生物)的时候再叫她。”
丸山发牢骚地附和。
“可是根据目击者的话那时太阳快落山了吧。新堂才刚被杀,她进入没有人烟的山中一定有必要的原因。”
“原因?”
我问道。市部把手放到下巴上思索了一会,说:
“是,原因。比土的死因是摔死,那可以大致分为三类:被杀、事故和自杀。首先假设目击者的证词是真实的话,那么是两个人结伴去折见瀑布的。另一个人是谁呢?很难想象她会跟着什么可疑人士或变态,丸山刚才也说过了,比土的警戒心很强。所以如果是两个人的话,比土就是被熟人邀出来的,他们的关系应该亲近到了某种程度。当然这是比土被邀出来的情况,如果反过来是比土邀约别人的话就不一定了:假如是成年男性的话不会对小学女生有多警戒。然后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要考虑杀人、事故和自杀三种可能。杀人的话就是冷不防地把她推下了瀑布,事故的话则是两个人站到瀑布上的时候不小心滑下去了。可是,如果是事故的话为什么同行者没有报告呢——虽然是山里但手机还是有信号的——嘛,可能是因为胆小被吓跑了吧。总之两种都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比土想要杀人,结果被对方反杀了,但因为没有抵抗的痕迹所以可能性不大。”
果然涉及到比土的事,市部没法和平时一样冷静地推理了,他的话一直断断续续的,隔一会就深呼吸,像是想要平静情绪。和他的状况遥相呼应的是,天花板的荧光灯今天也不太对劲。
“那,是两个人的话也可能是自杀吗?”
丸山表情惊讶地询问。
“当然有可能。例如比土可能很想在那个人面前自杀,或者想要做出是被他杀害的样子栽赃他,然后这个同行者也许会因为惊吓而无法冷静的行动。但这样子会在现场留下很多痕迹。”
“原来如此。比土是个阴暗的人,因为不知道她都在想什么,有点恐怖。她会这样子考虑也不奇怪。”
丸山表示了支持,因为对方是死人,所以可以随便评论。与其说生前的比土让人感到恐怖,不如说她很能察言观色。
“但是我觉得比土如果想要报复的话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方法,可能性不高。”
市部补充道,接着说:
“然后是如果证词不真实的情况。这回谁都没有看到比土,我也考虑到了她是被人绑架到瀑布的可能性,但不留下任何抵抗的痕迹还是很困难吧。然后是她一个人去瀑布的情况,这也分为杀人、事故、自杀三个方向考虑。最妥当的想法就是自杀,毕竟那个地方是自杀圣地。然后是事故,这也很有可能,可是为什么会在黄昏时去没有人烟的瀑布,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杀人的话就有些特殊了,比土在前往瀑布的途中偶遇了凶手。可能杀人动机也是在那时产生的,因为没有抵抗的痕迹所以对方应该是熟人。当然也可能是凶手在瀑布等着她。从原因的角度来看这些情况,自杀的话如果有自杀的原因就不需要有去瀑布的原因了;相反是事故的话就必须要有去那的原因;而杀人的话就是为什么会和凶手一起去瀑布呢?”
“总感觉是能得出结论又不能得出结论的推理啊。”
可能期待着市部像平时一样地给出快刀斩乱麻的绝妙推理吧,没有达到期待的丸山咕哝道。
“那当然啊。我也是才刚刚从你那听到有目击证词。如果能马上得出真相才奇怪吧。”
“嘛也是,毕竟也不是神明。”丸山好像突然灵光一闪,“对啊,桑町,你去询问神明吧。虽然他可能会觉得你比较任性,但他都要转校了,应该会当做福利再透露一次吧。”
我沉默地瞪着丸山。丸山应该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瞪他,但知道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闭上了嘴巴。
我们陷入了意外的沉默中。之后市部继续说明:
“之前也说了,我们是久远小学侦探团啊。侦探去求助神明这算什么啊。”
“可是,”丸山好像不肯放弃,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市部说,“这次不是别的什么家伙,而是我们的同伴比土啊。和之前都不一样啊。”
同伴这个词就像朗基努斯之枪一样刺中了我。杀害了小夜子的比土,我已经不把她当作什么同伴了。然而,不知道真相的这二人当然会对她有很强的认同感。我意识到了我的面前突然竖起了一堵厚厚的壁障。不,可能这壁障一直存在,只是之前一直没有看到。
“那就不拜托桑町,你去问他吧。铃木如果因为即将转学而变得慷慨的话,也会告诉你吧。”
“确实有可能。”
虽然市部之前说了制止他的话,但看来他现在也被吸引了,突然产生了兴趣。
“是啊。我作为久远小学第一的消息源,不最先取得情报就没有意义了……那,因为家庭教师要来了我先回去了哦。”
丸山的表情很开心,小跑地离开了儿童会室。一阵风从门口吹了进来。之前一直沉重的气氛,现在也稍微变得轻松了一点。
“那我也回去了。”
我接着也起身。和市部两个人待在一起的话不知道又会露出什么破绽。令我惊讶的是,市部没有阻止我。我转头看到他正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我。
“怎么了吗?”
“你要去问铃木吗?”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不会去的。”
我已经不想问铃木,不想和那家伙扯上关系了。我在心中说道,离开了儿童会室。
2
周五下课后的班会被延长了,作为神明的送别会。虽说是送别会,也只有大概十五分钟。大家向在讲台上端坐的铃木送去赠别的话语,最后铃木再作辞别。
“虽然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能和大家一起在学校生活我很开心。在这所学校中经历的记忆会被铭刻在我的心中,从现在起永远都不会忘记。”
直到最后时刻,神明还是戴着优等生的假面。是被这气氛感动到了吗?有几个女生哭了出来,虽然一开始都是一直围着铃木的那些家伙,但因为眼泪的感染力很强,其他的女生中也有人开始哭了,很快全教室都是哭声。容易动情的美旗老师的眼睛也变红了。
铃木在讲台上满足地看着下面,说完“再见了,大家”后离开了。简直像是偶像的隐退大会。
送别会结束后,同学们也三三两两地开始回家。终于从这种透过毛玻璃看垃圾电影的感觉中解放了,我也独自走到了昏暗的走廊中。然后,不知什么时候铃木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还没回去吗?”
演完最后一出戏后,铃木比我们先离开了教室——在简直想要朝他扔彩色纸带的女生们的目送下。这还是刚刚发生的事。
“我正准备回去呢。”
像佛像般微笑着的优等生说谎道。
“对了,还没问你打算转校到哪里去呢。”
“东京……就去那里好了。”
“你在说谎吗?”
“谁知道呢?我并没有把话说死,所以我没有说谎。说不定我也会作为明天新上任的老师回到这里呢。”
这家伙到了最后还要装腔作势。
“你为什么要转校?你不是万能的神明吗?”
“我已经过腻了当美男子的生活了呢。明明净是些麻烦事,人类还很憧憬这种生活。”
话虽这么说,我还没见过他其他形态的样子。
“没有人能像你这样轻松地说出这种话。这些台词千万不要在男生面前说,说不定你会被打的。”
“你说被打之后会怎么样?”
神明饶有兴趣地反问。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会痛吗?”
“痛一类的东西是大脑收到了生命有危险的信号,是生物的警报系统。不会死的我当然不需要痛觉了。”
倒是有一定道理。
“那,被蚊子叮了也不会痒吗?”
我听说过痒是痛之下的感觉。
“有点吧。现在的我和人类是相同的结构,像痛啊痒啊如果想要的话当然能简单地设定好。对了,痛是怎么样的感觉啊?”
简直像是财主家的大小姐在买电车票一样的问题。
“作为神明的你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试着挑衅他。
“不会。我只是想通过你的话来知道。你好像经常心痛呢。”
“那是另一种痛。”
最后还是被他巧妙地应付过去了。不得不承认他狡辩的水平比我要高一个档次。
“呐,为什么要关心我的事情。”
“发出关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吧?”
“嗯,也算是。那,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事?”
“出于善意……就算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呢。是因为无聊啊。”
“你打算用那个词来解释所有事情吗?”
“因为没有别的原因啊,没办法啊。”
神明夸张地耸肩说。
“全知全能的家伙也有困难的事呢……你为什么会是神啊?”
“没有什么必须的原因。我只是存在于这里,随心所欲地创造了人类,然后就被人类称之为神了。你今天的问题很多呢。没办法,最后还是告诉你吧,你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算了。”
我低下头拒绝了他。神明用用鼻子发出冷笑声:
“那作为代替,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比土优子是自杀的哦。”
“欸?”
我抬起头来时,那家伙已经背对着我了,像动漫主角一样挥了挥右手。
“喂,为什么要说这个啊?”
我对着走廊的深处呼喊,但没有得到回答。
然后神明就简简单单地转校了。
真是任性的家伙。
*
第二周起我的班上就开始过起没有神明的日常生活了。同学们看来还没有刁惯那个空位,会不自觉地向铃木打招呼,然后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这是因为铃木作为神明,是班级的中心人物。学校的人气榜第一位被空出来了,会有这种像是地球失去了重力一样的浮躁之感也是没有办法的。
据说十月被称作神无月,神明会离开出云;相反留在出云的月被称作神在月。挺神奇的,这么说来感觉出云大部分时间都没有神,明明都说出云中一直都有出云的神的。
虽然神无月的神在十一月会回到地上,但铃木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星期一的时候也没有新任老师这个惊喜发生。因为他没有明说,所以这大概也不算说谎。
我一开始认为他是拥有透视能力的超能力者。只是超能力少年的话,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而转学也是自然的。到现在我还是以这个认知为主。然而,我也确实正被他的戏言所影响。如果他正如自己所说是神的话,为什么现在会转学呢?我并不关心这个。
我关心的是他最后的话,“比土优子是自杀的哦”,这与我有关系吗?
可能一直思考这件事让我变得恍惚了,我突然撞上了同班女生的肩膀。
“好痛啊。”
茶色长发的女生、龟山千春一边按着右肩一边喊道。龟山千春是铃木的粉丝团的中心人物。她虽然不到小夜子的水平,也算是个美女,但性格有名的泼辣。每次铃木和我说话的时候她都像想要咒杀我一样地瞪着我。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算什么哦。好好的地道歉啊。”
因为铃木转校了所以心情很差吗?她脸上皱起的细细的眉毛奇妙地连在了一起。
“我刚才不是道歉了吗?”
“‘不好意思’,这算道歉的话吗?”
“……,对不起了。”
“所以说那不算道歉的话啊!”
她盛气凌人地想要我单方面道歉。心情不好的不只是龟山一个人,已经开始烦的我也瞪着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是被你杀的啊。”
马上有大半的女生开始尖叫,男生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沉默地望这边张望。
“你说谁啊?”我回嘴之后才注意到教室里不对劲的气氛,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因为铃木的转校。
“你什么意思?”
我紧逼道。龟山恢复平静的表情得意地叫嚷 “好可怕、好可怕”。
“所以比土同学是被你杀的吧?”
她当着众人的面向我亮剑了。
“你在说什么?”
“比土同学去折见瀑布的时候旁边还有个人吧。有人在比土同学失踪的那天听到你和她吵架了,其实她是被你推下去的吧。”
惊人的三段论。就算是丸山应该也能想到这个推理吧。我无言以对。我和比土的对话被别人听到是意料之外的。确实,虽然我们在儿童会室里,但这不意味着外面的人听不到声音。
“话说赤目同学被杀的时候,你好像也在神社吧?”
“不会吧!”
“真的吗!”
龟山周围的女生尖声叫道。
“真无聊。”我跑下这句话。先不说比土,赤目那次可是抓到了凶手的。可我的态度反而火上浇油了。
“什么啊,朋友死了你竟然说无聊?你还是人吗?”
“谁都不会说这种话吧?”
“杀人犯!”
“喂,你们几个,在吵嚷什么?”
从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刚到学校的市部。他把包围着我的女生拉开,走到了包围圈中心:
“这是怎么回事?”
“骑士登场了。”
龟山她们说完后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一哄而散。
“到底怎么了?”
“比土失踪那天和我的吵架,被人听到了。”
“有这么一回事吗?”
市部吃惊地瞪大双眼。
“嗯,是真的……你也怀疑我吗?”
“没有。”
市部恢复了表情,使劲地摇头。
“你不会做那种事情。”
“嗯,我不会。都说了犯人不是我。”
然而,比土的自杀可能是因为我。
铃响了,美旗老师走进教室,我们的对话终止了。
这天所有的课程我都左耳进右耳出。幸好老师没有注意到我,不然要是把我叫起来的话,说不定会在算术课上朗读椋鸠十(儿童文学家)的文章。我的状态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我不认为比土是多么受欢迎的人。虽然不到我的程度,比土她也是离群的类型。也就是说她们不过是以比土作为接口来攻击我罢了。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始呢?我和班上合不来也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
可能契机是铃木吧。我当初为了找到真凶证明美旗老师的清白,请求了铃木。铃木也乐意地告诉了我。自那时起,又发生了好几次。
虽然铃木的粉丝们应该不知道我问了什么内容,但她们误认为我是为了亲近铃木而缠着他也不奇怪。实际上以龟山打头,粉丝们好几次含沙射影地说过我,内容主要是嫉妒、中伤。
我本以为铃木转学之后这种嫉妒的根源就消失了,然而事与愿违。铃木到最后时刻都是优等生、神明,面对粉丝们也是以优等生的礼节相处。说的难听些,就是刻意在保持距离。即便如此,粉丝们还是期待着能更加接近铃木。可现在铃木已经不在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永久冻结,不会再有新的进展了。因此她们才会在现在把积蓄已久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吧。
我之前一直都不在乎我的同学的,但现在还是不得不在意他们了。真是任性。明明我一直都拒绝他们的视线的。
是我发生变化了吗?
我慢慢地环视教室。铃木当然是不在这里了,而我才意识到了教室中更巨大的变化。
小夜子也不在。
小夜子被杀后,我的心一直被哀伤和愤怒占据,我只会想起她的事情。然而现在不知不觉地回归了日常生活,第一次意识到小夜子已经不在了。
摆出姐姐的架子,啰里啰唆得让人头疼的小夜子。同时也是班级中的明星的小夜子。她的存在可能作为了我和其他同学之间的缓冲。此外我对小夜子的抗拒,也是不知不觉中在向她撒的娇吧。
我憎恨杀了小夜子的比土是事实,但我没有要报仇的打算。这可能算是理性的决定吧,因为有铃木在看着这个世界,惧怕他的眼睛的我无法犯罪。我和反过来利用他的眼睛的比土不一样。
*
放学后我去了折见瀑布。花了二十分钟到达山的入口,然后又在山道上花了三十分钟。我不钓鱼,所以之前只来过两三次。即便如此,因为只有一条道,我没有迷路,成功来到了瀑潭。虽然是山道,但也没有险峻的陡坡,女生也能容易地抵达这里——即使是比土那种纤细柔弱的体格。
这十米的高度从下方看来感觉没有多高,从瀑布上方往瀑潭看去就感到恐怖了。而且悬崖上有些突出的岩石,不只是前面,侧面也是,会让人陷入视野所及之处全都是瀑潭的错觉中。唯一的补救是瀑布虽高但水量比较少,所以水声也比较小。
比土是在这里掉下去的吗……
一想到此我感到无比恐惧,向后退了一步。地表上褪色的杂草和背后伸出的树枝马上进入了视野,感到放心了。
她可能是想跳河自尽,但意料之外地头撞到了离水面很近的暗石上。虽然瀑布的水清澈,夕阳落山时瀑潭被影子所笼罩,所以才没有注意到下方的石头吧。
可是,为什么比土会自杀……
那天我看出来她接受了自己的败北,但没有感到有自杀的倾向。虽然她说要告诉市部,像是在准备报复,但绝对没有要自杀的样子
然而铃木已经宣布了,比土是自杀的。
“你也来了吗?”
不知何时市部和丸山来到了我身后。我全神贯注地思考所以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丸山好像有恐高症,正胆怯地抓着市部的手臂,好像想要赶快回到下方。
“我开始在意班上的女生说的话了啊。”
我老实地作答。
“如果作为目击者的那个老太是对的话,另一个人也来过这里。正如市部所说,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我在思考。”
我当然是在说谎。比土不是被杀的。然而,如果目击情报是正确的话,比土应该在同行者的面前跳下去了。
首先能想到的对象是我自己,但当然不是我。接着想到的是市部,但市部的话应该不会逃避而是告诉警察吧。市部不是那种胆小鬼。如果是丸山的话可能会逃跑,但我想不出比土有在丸山面前自杀的理由。
这么说,会不会其实和在儿童会室里摊牌的小夜子那件事完全无关,她有其他的必须自杀的原因呢。
“比土是在这里掉下去的吗?”
丸山双脚颤抖着向下方的瀑潭看去。
“虽然在下面玩过好几次,站在这里看是第一次啊。比预想的要高呢。”
“不仅是高度,还撞上岩石了呢。立刻就死了吧。”
市部静静地合掌。
“鱼钩总是会钩到那个岩石啊,虽然旁边就是深水区。”
“你很了解呢。”
“嘛,我经常来钓鱼。夏天的时候还游过泳呢,是吧市部。”
即便是这种时候丸山还是对别人的夸赞得意洋洋。
“嗯,男生们都会来这玩。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情后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呐,为什么突然就怀疑上我了呢?凶手不是变态吗?”
“那只是——”虽然我问的是市部,做出说明的却是丸山,“一个月前,久远小学附近的地段出现在了深夜动漫中,有cosplayer来‘圣地巡礼’了。”
“圣地?也就是说出没的不是变态而是动漫宅吗?”
动漫迷去动漫的场地原型参观被称作圣地巡礼,这我也听说过。虽然最初因为有人被怀疑引发了很多麻烦,但现在听说这被当作了振兴乡镇的机会了。自己住的地方变成了圣地我是做梦也想不到。
“好像是这样。连我家也被肆意地拍到背景里去了啊。妈妈认为被骚扰了很生气,如果是历史剧或晨间剧都还好,这种人群中可能真的会混有恋童癖啊。实际上新堂也被杀害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怀疑对象变成我了?”
“折见瀑布没有出现在动漫中,圣地巡礼的动漫宅应该不会知道这种偏僻的地方啊。”市部补充道,“此外还有吵架的原因吧。桑町,你和比土吵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点小事情。”
吵架的原因就是你啊,我不能透露到这种程度。我如果说了的话市部应该会相信吧,但他也会陷入混乱。现在比土自杀了,我也不想挑明杀害小夜子的凶手是比土了。
*
出现了小空洞的堤坝,如果不及时堵上的话迟早会决堤,所谓千里之堤愧于蚁穴。算是证明了这个道理吧,同学们在第二天就放开手脚了。我受到的全是攻击性的视线。
尤其是龟山,她好像在忍耐着愤怒,眉头紧锁对我说:
“你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是怎么回事啊?”
像是狗叫一样。本来是的她美女现在形象完全崩塌了。
客观来看,这已经算霸凌了吧。不过我不在乎别人的非难。因为有人死去,大家只是暂时变得疯狂了吧。
而且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知道比土是自杀的,都相信有人杀了她。
我沉默地走向自己的课桌。桌子上有粉笔写的字。我从柜子上拿来抹布擦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到椅子上。如果我做出反应的话我就输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
“新堂同学也是被你杀了的吧?”
我对这句话大为光火。我为什么会杀小夜子?
“你说什么!”
我没多想就给了龟山一个耳光。
“桑町!”
门口传来了美旗老师的声音。我马上恢复了自我。
“对不起。”
我飞奔出教室,一路跑回家里。
我都不知道是走那条路回到家里的,一打开大门我就跑上二楼,钻进被窝闭上了眼睛。
到了傍晚,父亲回家了,比平时都要早。肯定是学校联络了他吧。父亲没有骂我,而是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几次我的情况。
“我没有什么。”
我狠心地回答他。
第二天市部来了,美旗老师也来了。我自称得了感冒,一律拒绝会见,简直像个陷入疑案中的政客一样。当然我并不想永远这样逃避下去,那就像是承认了我是杀害比土和小夜子的犯人一样。
可是我的身体动不了。我也听说过人类如果过分相信自己生了病,就会出现相应的症状。我的身体也像得了重感冒一样发烧了。
“呐,淳。”星期天的傍晚,父亲对我说。
“我从老师那里大致了解了。有人说了小夜子的事情吧?但是打了别人的话就必须要道歉哦。再拖下去就是寒假,一年就要过去了。淳也不想戴着对那孩子的恨意过年吧。不是说今年的晦气要在今年结束吗?”
最后还是说了些符合父亲身份的玩笑话。虽然完全不有趣,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应付地笑了。
星期一我回到了教室,好像大家对我会上学十分意外都用奇异的目光看我。别人的视线原来是这么痛的东西,我第一次意识到。不对,我变成 假小子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了,只是很快就忘记了。
像是往油膜上滴了洗涤剂一样,大家都和我保持距离。市部已经在教室里,和平时不一样,他早早地就上学了。
“哟,桑町。你今天来上学了啊。”
市部若无其事地说。市部应该不知道我今天会回到学校,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用冷静的表情迎接了我。我被这个坚强的男生感动了。
我回应了市部的招呼,然后走到龟山跟前说:
“之前打了你,对不起。”
我深深地地下了头。
“……,我原谅你。毕竟生气之后都是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虽然是傲慢的口气,龟山姑且还是接受了我的道歉。本来应该到这里一切就结束了。
“龟山你不应该道歉吗?”
市部突然插嘴说。
“为什么?我要道歉?”
“你不是把桑町当成杀人犯了吗?”
市部说得对,但是现在这个场合下不应该说这些。并不是谁都能像市部一样理性地思考的。他这样不在乎周围的人就直白地说出来,完全是在多嘴。
“你在说什么?”
龟山果然提高了嗓音回嘴,像一个没调好音的小提琴。
“不是很奇怪吗?桑町同学周围一直发生杀人案啊。”
她的嘴角扬起,茶色的头发在摇晃下变得散乱。
“也不只是桑町的周围:美旗老师也卷入案件了啊。”
“上林同学也……桑町同学一直纠缠着身为神明的铃木君,像是等待着什么机会一样。她还说自己讨厌铃木啊。然后桑町同学的周围就净是坏事发生。是啊,桑町是魔女——不对,是恶魔啊。铃木君是神的话,和她作对的你就是恶魔啊!”
“住口。神和恶魔什么的,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的。”
市部好像想用言语制止她们,可激动的龟山无法停下来,她的脸上一片赤红。
“好可怕。竟然说铃木君不是神,这样下去这个班级就要被你这个恶魔支配了啊。之前还一直有铃木在守护,接下来就要落入你的手中了。”
她的唾沫简直能飞到十米之外。这时美旗老师走了进来,骚动总算停止了。老师也和市部一样好几次否定了恶魔一类事物的存在,但恐怕班上没人能听进去吧。现在只有龟山蛊惑般的言论可以填充铃木离去后留下的空虚的口子。
恶魔。
从那天起我就背负上了这个名字。当然没人当面称呼过我,我都是听到他们在这样窃窃私语。
铃木不久前说过这世上没有恶魔,只有自己这一个超验的存在。真是讽刺,神明离去之后恶魔就出现了。然而我和铃木不一样,没有超能力,结果我既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自己是恶魔。
这就是所谓恶魔的证明(悖论)吧。
*
今年是个暖冬,直到年底才开始下雪,到新年之际周围的山已经银装素裹。比土摔死的折见瀑布也是如此。
比土的案件中那个目击者老太的证词,好像警察也纠结应该采纳到什么程度。事故和自杀都有考虑,但没有留下遗书,而且也没有明显的原因,警察认为自杀的可能性不高。
俗话说流言只能持续七十五天。可即便到了新的一年,还经过了两周寒假,关于我的传言还是没有消失的迹象。
这一年里我依然被称当作“恶魔”,被大家投来冷冰冰的视线。去年只有女生和一部分男生,今年不仅全体男生,连其他班上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外号。
“没办法,必须退出侦探团啊。”
在这种情况,丸山懊悔地对我们请辞。
“为什么啊?”
市部质问道。没有人气的儿童会室冷飕飕的。
“妈妈说我必须退出……”
“你妈说的吗?难道说……”
“她怀疑我吗?”
对于我的提问,丸山沉默地点头。看来我杀了比土这一谣言终于传到了大人当中。
“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啊?虽然之前是把死宅当成变态了。”
“那是因为……有个老太是目击者吧。就在正月里,那个老太在年糕卡在喉咙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说和比土一起的人和她身材差不多,也就是说不是大人而是小孩子。”
丸山面朝下躲避着视线说道。
“而且市部也能感觉到了吧——我知道的啊——儿童会长说不能再把这个房间借给我们了。”
我不知道事态竟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两个孩子一起去了折见瀑布,留下的只有一具比土的尸体。而且就在事发前我还和她吵架了。确实大人们也会怀疑。
“……,那如果我退出侦探团的话不是一切都能恢复原状了吗。丸山也不用退出了,房间还能接着使用。本来我也……”
然而我还没说完,市部就大声地打断了。他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回响。
“我不同意!为了解决问题就把无辜的团员抛弃,这不可能!”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激动的市部。市部变得越来越坚定,而我越来越冷静。
“可是团长的职责首先是要守护好侦探团啊。”
“不能守护团员还当什么团长。”
“那还能有更好方法吗?”
“要是能找到杀了比土的凶手就好了。”
我和市部一来一去地争辩。
“这种事情就算是你也……”
话说到一半,我慌张地闭上了嘴巴。
“对了,我的家庭教师要来了。”
看到气氛紧张,丸山手忙脚乱地逃走了。儿童会室瞬间被寂静支配。
“本来我也不想加入侦探团的。侦探团要是没了市部会伤心吧。”
“嗯。但要是你不在的话我也会伤心。”
这句话让我震惊。我没法给出反驳。
“……,对不起。我最终只能破坏你的梦想。”
市部没有回应,而是说:
“话说刚才,我说要把凶手找出来,你立刻就否定了。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被他察觉到了也没有办法,还要接着隐瞒的话就更麻烦了。
“比土好像是自杀的。”
我老实地回答了。
“你问了铃木了吗?”
“我没有去问铃木。是那家伙说既然是最后的时间了,就主动告诉我了。”
“这样啊……”市部表情苦涩地点头。但是,好像也有一丝放心的样子。可能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也在怀疑我吧。“不找到遗书的话就很难证明是自杀啊……不过比土为什么会自杀呢?”
“这些他没告诉我。”
市部只知晓了真相的上半部分,不过聪明的他不可能不去探求下半部分的。
“和她之前和你的吵架的内容有关系吗?”
“没有。”我摇头说,“吵架的内容和你有关系。比土宣称迟早要抢走你。”
我没有说谎。我不知道市部有没有相信,但他没有再纠结下去。
“可恶。既然是自杀的话,就找不到犯人了啊。”
他只是懊悔地用拳头砸桌。
如果能逮捕犯人的话嫌疑就能洗清了。然而自杀的话,能渴望的只有遗书了。如果是铃木公布的话,可能至少班上的同学还能相信。然而铃木现在也转学了,恐怕是不会再见到他了。
完全看不到光明。于是我退出了侦探团。
*
我虽然是恶魔,现在却被人类欺负。如果让超越人类的恶魔生气的话,后果应该会很恐怖,可他们的思维是没有逻辑的。嘛,如果讲逻辑的话他们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吧。
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关照我的市部被称为了“使魔”。从本来的意思来看使魔的地位比我要低。市部会变成班级最底层的人,不知道该说是讽刺还是什么,真是开玩笑一样。
而我,虽然从最底层上升了一名,但受到的待遇还是没有变。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叔父要抱怨自己升到了主任工资却没有涨。
不过,万幸的是我没有受到具体性的欺凌,可能大家心中惧怕恶魔吧。总之就是那些相信神明的同学,他们的手段主要是无视我,故意让我听到坏话,以及投来厌恶的视线。
美旗老师好像还没发现班上发生的变化。因为我一直没有说出来过,此外可能还有同学表现得很好的原因。我也不想给老师添麻烦。
问题在于他们的魔爪还伸向了使魔。同学最开始还对市部比较客气,但在有一个人开始行动之后大家就决堤般地开始效仿了。真是愚蠢的事情。和本来就孤独的我不同,市部之前是文武双全、颇有人气的(虽然不到铃木的程度),结果现在谁都不跟他说话了。大家都当他不存在。这对他来说恐怕是头一次体验到。
可是即便身处状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还是和平时一样平静地上学,也会和我说话。
市部很坚强。
之后有一天的放学的途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女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把优子还给我。”
她的双眼失焦。我之前没有见过她,大概是比土的母亲吧,长得很相似。
她的衣服好像穿了很多天,头发也很乱,脸上没有化妆,还有很大的眼袋。她走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臭味。
不知何时连比土的母亲都听说了我的传闻。
“不是我。”
她突然两眼放光,走得更近了:
“把优子还给我!求你还给我!”
她的双手抓住了我,我惊慌地甩开。
“优子是我的宝贝啊,你还给我吧!”
她像疯子一样地不停重复着。
因为她碍于面子,在失踪之后还浪费了三天时间,结果才这样的。这明明是人为造成的。
我感到反胃。我使劲甩开她不断伸过来的手臂喊道:
“比土是自杀的。我没有杀她。”
说完我就跑走了。她并没有追我。不知道我的话她有没有听进去,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瘫倒在地上。
比土有杀害小夜子的罪,但她的母亲没有。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躲着她。
到了第二周,我听说比土的母亲住院了。
春天到了,我升入了六年级。虽然换了班级,但情况还是没有变化。同学中有六分之一还是原来班上的。而且本来整个年级都知道了我的事。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被当成“恶魔”。
“你没事吧?”
新学期刚开始,我对“使魔”送去关心。对市部来说事情应该很糟糕吧,可他还是一样地坚强。就好像被我的事情波及完全没关系一样。
我已经好几次求他和我保持距离,但每次市部都勃然大怒。后来我只希望他受到的伤害能因为换班变少一些,这倒是实现了。市部现在的班级和我间隔了三个班。我因此在心中感谢神(不是铃木,就是普通的神)。但是我的班主任不再是美旗老师了。
很快就有畏惧恶魔的人把我的室内鞋给藏了起来。龟山去了别的班,他们的集体失去了领𡭎 人,所以有人想要借机出头吧。
是因为发现了恶魔不会反抗吗?他们的手段接着慢慢升级了。在我的课本上写字,把我刚过及格线的试卷贴到黑板上,把笔记本撕破,给体操服沾上泥巴……而且现在已经不是暗中说我的坏话,而是当面骂我了。我不知道这和暗地里的坏话相比哪个危害更大。
完全、完全是无聊的恶作剧。万幸的是没有波及已经去了别的班的市部。
四月中旬,我听说比土的母亲死了。那次遭遇因为是再黄昏所以没有目击者,但后面我发疯似的冲进站台被人看见了。她前几天还因为病情好转出院了的。听说她一开始打算割腕,当时在包里还放了刀。我对她的死感到悲伤,但错不在我。就算比土是因为和我的吵架自杀的,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杀了小夜子。
之前冬天的时候刑警来问过两次话,我当然都是老实地回答不知道。我没有一起去折见瀑布,这不算说谎。
家附近的人也开始认为是我杀的人。隔壁的三年级生和我对上眼就会慌慌张张地逃回自己家。而且隔了三家的一个一年级生还天真地问我“真的是姐姐杀的人吗?大家都这样说”,可能他还理解不了事情的严重性吧。
父亲甚至问我要不要搬家。搬家的话简直就是承认罪行了,我当然不同意。我不知道父亲有多信任我的清白,我也不想知道。
而且即使搬家、转学,也不能改变受到的怀疑。
之后的一天,我又登上了已四个月没来过的折见瀑布。
不知是因为这次没有雪了,还是因为春天的气氛,折见瀑布看起来十分灿烂。瀑潭熠熠生辉,简直就像水中漂浮着一群宝石一样。
比土是自杀的,这应该没错。虽然我还没完全地信任铃木,但他一直都没说过谎。可比土为什么会自杀呢?我一直在这样绕圈子。
难道是为了陷害我,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以前也这么考虑过,结果是怀疑她真的会为了这种不确定的未来就赌上性命吗——那个曾打算利用神明却失败了的比土。而且我被当成恶魔的一部分原因还有铃木的转学,而比土自杀的时候大概不知道铃木会转校吧。
此外如果没有被目击到是两个人一起去的折见瀑布的话我是不会被怀疑到这种地步的。比土是怎么让别人看到的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比土她应该会把自杀做得更像他杀的。这次事件和冷酷地杀害小夜子那次比起来做得不干脆。
不过……可能比土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她对市部爱到了愿意杀人的地步。有可能她是为了让市部怀疑我吧。为了把我杀了比土的嫌疑种在市部的心中……
我向脚下看去。
瀑潭看起来无限得大,像要把人吸进去。我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背包放到一旁,往前迈出出还穿着鞋子的那只脚,观察着中央。我的另一只脚没穿鞋,就这么光着从学校走到了这里。袜子磨破了,脚底也出血了,很痛。不过这和昨天被打坏的那根肋骨比起来这还是能够忍受的痛。
水面上有两个点在产生波纹,但马上就消失在了瀑布的水流中。
从古时候起瀑布的水就被用来祛邪。比土可能是想在这水中洗刷掉杀害小夜子的罪过吧。那么我也要……
“桑町!”
从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市部。现在还会用含有感情的声音呼唤我的人只有市部和父亲了。二选一,很简单的推理。
“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白。你难道想跳下去吗?”
我本想笑着搪塞过去,但他看到我被画的乱七八糟的脸之后应该是听不进去的吧。
“你现在感觉很糟吗?”
“不,没有多糟糕。”
市部听到我的回答后看起来安心了。他做到了岩地上,双腿在空中摇晃。我见状也坐到他身边,但一伸腿左边的鞋子就掉下去了。算了,只剩下一只鞋子本来也没有意义了,都不是一双了。
“桑町的班主任还是打算佯装不知吗?”
“可能吧,”我每天都会有新的伤口和淤青,不可能注意不到的。“但我感觉他应该不是坏人。”
“你这也……”
市部大声喊道,但马上就停下了,相反他耸了下肩,然后咕哝道:
“呐,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是什么?”
“铃木为什么只告诉了你真相呢?那家伙不是在新堂竖笛被偷的时候和秋游的时候都施展过神力吗。”
“我也问了,但都被他强行转换话题。可能他觉得我的反应会很有趣吧,毕竟他一直在抱怨无聊。可能他隐约预感到了我现在发生的事情,包括上林、赤目、比土和小夜子会怎么行动也是。那家伙说过自己是闭上眼睛和耳朵在生活,否则未来的事情就会全部都知道了;为了让未来更有乐趣就必须这样做。但是,他可能偶尔会微微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吧……我有考虑过啊,比土的自杀会不会不是我,而是他导致的。那家伙不需要直接动手,他完全可以把想自杀的心情植入人心里去。不过我可能错了,他不会干这么卑鄙的事——虽说令人气愤,那家伙应该会光明正大地干坏事的。结果我一直都是在兜圈子。为什么比土会自杀?比土这样子做有什么胜算吗?我现在还身处比土的阴谋中吗?她应该预料到了一些事情,还是说她没有?我明明只是想要给小夜子报仇。为什么人类会这么愚蠢啊?诬陷别人杀人,到底有什么乐趣在里面?为什么我没有偷过钱包还要被别人指责?对这帮人来说我不是恶魔吗……为什么还要说我干了所有坏事?为什么铃木做了那些事情就能被当成神?神算什么东西,如果他是全能的那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他吧?那么我会变成这样也是他导致的。为什么我现在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会这么矛盾?他是神的话应该要承担最终的责任。究竟比土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神会容许比土杀害小夜子——竟然把这么优秀的孩子给杀了。而且为什么我必须忍受罪恶感的折磨?我除了忍耐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在刚才也是,放学的时候他们还用打火机……”
“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已经无法阻止决堤般的泪水,好像这四个月的所有眼泪都在这个时候流出来了。所以市部见状不再让我说下去,紧紧地抱住了我。当我骨折的肋骨触碰到市部的胸膛时,竟然没有再感觉到疼痛。
“如果除了死没有选择的话,选择死也没有关系。不过到那个时候我也会和你一起死的。所以现在还是加油吧。”
这是我今年第一次哭。
3
四年过去了,我——不,我们都升上了县外的同一所高中。对于我来说这里已经算是县内,因为在那件事之后我疗伤了一个月,之后转学到别的县了,同时也不再打扮成男生了。第二年我也升入了这里的初中。我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冷,过着安静的生活,但总归还是交到了一些朋友。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还一直和市部保持联络。
市部的智商和我不在一个等级,是不可能和我上一个水平的高中的。虽然市部没有明说,但应该就是他控了分。
市部现在在我家附近借宿,父亲也允许我到他那过夜。
“现在还是想创建侦探团啊。”
市部偶尔会怀念地说。久远小学侦探团再我转学之后,市部自主解散了。初中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再结社。
我现在开始觉得这计划不错。久远小学的事情感觉很遥远了,现在回想起来也基本是美好的回忆了。人类就是会忘记东西的,只有神没有这种能力。这回我也积极地召集成员吧,然后还要读市部推荐的推理小说。
幸运的是我和市部又成了同班同学。才过了一个月我们两个就成了被全班调侃的情侣,还有人说我们是美女与野兽。美女说的自然是我,为什么市部会是野兽我也大概能理解。
市部是为了我才来到这个高中的,我对此感动。搬家后的这四年间虽然过的很平稳,但一直很寂寞。
市部为了能注册侦探团为社团现在还在和学生会交涉。虽然现在团员只有两人,但已经找到了几个感兴趣的同级生。
在走向市部的住处的路上,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已经放下栏杆的铁道口对面。
一个打着伞,有着爽朗笑容的帅气的小学生。
“铃木?”
我的声音被刚好通过的火车的轰鸣掩盖了。火车经过后,对面已经没有一个人。这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一定是铃木。他依旧保持着转学时的小学五年级生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铃木会在这里?
是幻觉?
我很困惑。
他出现在我最幸福的时期,是想告诉我什么呢?要说铃木是神,不如说是死神更准确。
突然,我想起了铃木和我告别时说过的话。
“最后还是告诉你吧,你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我拒绝了他,他便说道:
“那作为代替,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比土优子是自杀的哦。”
对啊,比土的事情仅仅是用来“代替”的,我一直搞错了,铃木本来想告诉我的事情,也就是我最希望知道的事情,是另一个。当时我最想知道的事情是……没错,我最想知道杀害川合高夫的人是谁。
如果我当时点头的话,铃木应该会告诉我杀害川合的凶手吧。不,估计他预料到了我会拒绝所以才这么问我的。
然后现在,神又出现了。
我大概能明白了——为什么选择现在。铃木可不是一个爽快、亲切的神明,所以答案很明显——杀害川合的人是市部。
之前一直纠缠不清的线索现在都连结在了一起。
市部总是告诫我“不要和铃木扯上关系。不要听他说的”,我都听烦了。
会不会比土也知道真相,以此威胁市部和她交往呢?毕竟市部从没有明确拒绝过比土。
杀害川合的动机是因为他曾强迫过我和他交往,市部应该在镇守林里偷看到了这一切吧。听说盛田神社被孩子们当作秘密基地,确实之前开设侦探团的时候,他说过“已经过了搞秘密基地的年龄了”这种话。
那么……令比土自杀的也是他。
如果听到儿童会室里的吵架的人是市部的话——这么说来之前我在折见瀑布抓狂的时候说到杀害小夜子的是比土他也没有反应,他应该是第一次听到才对。他当时已经全都知道了,所以市部毫不犹豫地杀了比土,就像川合那次一样。市部对我的爱是真心的,现在的我对此已经深信不疑。而且市部那么聪明,应该能很轻松地把谋杀伪装成事故和自杀吧。然而,这是行不通的。
如果我去问铃木杀害比土的凶手是谁的话,那就全完了。“犯人是市部始。”神明会如此宣告。我已经相信铃木的话了,肯定会疏远市部。市部最畏惧的就是全知全能的铃木了。
因此他不能杀死比土,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自杀。
老太太在那天傍晚看到的身影就是市部。比土和市部一起去了折见瀑布。
市部逼比土承认罪行,比土见事情败露,可能会反过来威胁他要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但比土的弱点是她对市部的爱,市部抓住这一点,提出要和她一起殉情。
线索不断编制在一起。
我猛然想起丸山说的,那个瀑潭的深水区和水下的巨石是相邻的。说不定市部提出要殉情后就先跳了下去。他应该熟悉折见瀑布的情况,知道哪里有暗石。然而深爱着市部、已经失去理性的比土不会知道。
然后神明就不明不白地宣布比土是自杀的。如果神明没有告诉我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怀疑市部。
当然,如果神明透露了来龙去脉的话诡计就破解了,但鉴于所有的前例,铃木是不会涉及到那种程度的。结果铃木就像领会了市部的意图一样,只告诉了我一半的真相。
这简直像这二人默契的演出。
比土那次也一样。铃木没有说出杀害小夜子的手段,完全在比土的预料之中。
比土也是,市部也是,都认为他会让事态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而下了危险的堵住。尤其是市部,他看到铃木始终没有挑明杀川合的凶手——如果我知道了的话他马上就能从我的态度看出来——于是认为有赌赢的胜算。
然后……难道说,铃木转学之后我被霸凌也在某种程度上符合市部的预料。市部为了能彻底掌控我的感情……
不,还是想得太多了吧。
我一直蹲在铁道口旁边,想到猛然站起来会头晕眼花,于是一边摇着头一边慢慢起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的左臂没被伞遮到,淋湿了。
“淳。”
我正好碰到了从商店街的书店里走出来的市部,他注意到我之后夸张地摇起伞来。
“始!”
我笑着回应他,跑到他身旁。踏入水洼的雨鞋发出了啪啪的声音。
现在的我已经不像从前,神明已经完全无法走入我的心了。挺可惜的。
再见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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