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九一夜
人一旦醒着,就仿佛驾驶一艘意义寻觅之船,在各类事物的识别和好坏之间穿行,从冷暖到食物咸淡,再到把窗帘的光遮蔽到恰到好处。在处理手边工作时的遣词造句,打出来又删掉,改换掉更合适的措辞,此时的海是感受细微万千的海。在准备好汇报资料,看一遍大纲结构,准备穿越过去,此时的海被冰封,有钟乳石置于其间。
还有在准备培训、安慰、鼓励,一些比较难的决定,甚至会回响起远处古老海啸的回声,那是一些曾经看到,觉得有道理,默默记在心里的教条、原则,在一段时间内尤其有效,甚至胜过理性,说服自己那便是这海上的罗盘与风帆,是三十几岁时的道理,是后知后觉的感悟,未曾与人言说,却击中软肋,害怕别人知道的真相。
冰封之海上的可选择航线如此之少,以至于每次好不容易破冰开出一条路,之后都不太容易调转方向。有的时候,因为冰太过于厚,不得不顺着冰最薄的地方的行进。而一旦这样,会累积一些偏航,这些偏航要在多时之后才显现出来。有时那是一种运气,因为彼一时的选择,最顺遂自己的心,一个个决定的叠加,有时会把自己引向鲸群,所在之处寂美,语言失效,即便有怅然也不必说。
有一些海比另一些更深,有一些工作的细节比另一些更多,有一些物产丰富,有鱼群,有一些只能尽打上来一些古老船只沉没后的碎片,能给人的回报也不一样,也许有人不计较回报。有一些是绚烂的珊瑚,有一些是不容易见到的鱼。沙丁鱼可以捕上来,卖给别人,换取粮食,如果补到旗鱼,也只是大一些的沙丁鱼,卖到更高的价格。古代的碎片,有挖掘故事的乐趣,可这乐趣换不来钱,像孩子花了好几天画出来的纸币,只能从父母那边兑换一些欣慰。
而更多的年代不详的碎片,就只能卖给有收集癖的爱博物者。不容易见到的鱼,有时候可以捞出来卖给海洋馆,有时候拿他们完全没办法,像五彩斑斓的鱼群,伴随洋流环形,海龟看了你一眼,就游走了。珊瑚是行进到近海的恩赐,是靠得足够近,到事物边缘,超过常用的词语,让海有光彩,鱼有栖息的地方,意义藏匿和落脚的地方。
海洋与海洋之间,有时会由漩涡连接,那不常出现,实际上海洋的边界也很难分别,只不过人不用边界就无法认识,海洋原本都是连在一起的。万物都有足够多的部分,珊瑚和磷虾的身体里都检测得出来钙和碳基生物的元素。木工制作和电子产品、代码之间也有自己的语义之海,大家共同分享使用和设计、规划、材料、模块、功能、控制、品味的词,甚至是用来实际构造它们的东西,如凿子、锯子、打磨器具,电池、主板、显示器、输入器具、存储器、计算器,输入、递归、引用、储存、图文系统……都可以再共享一些词。关于它们的构建原理,物理、数学、化学的。
我们可能实现单靠交易意义之海的航行和所得,来维持现实世界的经济生活吗?福利社会、货币国家、财政系统,会依靠点子交易、演奏交易构成大部分社会分工吗?存在一个国家,靠娱乐,如马戏团、音乐演出来变得富有的吗?不允许一个阶层,依靠另一个的阶层而存在?也许出现在另一种文明的高级阶段,连维护公路的人也不需要了?人现在所适应的海,与未看见的海,似乎总有一块无法涉足,机会成本永远存在。当然,这也不重要。
人应当去更广阔的海域吗?要捕捞沙丁鱼、旗鱼,还是去看珊瑚?要去横渡大洋,还是待在喜欢(用了喜欢,也就是暂时,这个词隐含了最终选择横渡)的海域泅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