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I:事实与神话》摘抄Part 1
导言
>> 女人相较男人而言,而不是男人相较女人而言确定下来并且区别开来;女人面对本质是非本质。男人是主体,是绝对,而女人是他者。
>> 任何主体不会一下子和同时确定为非本质,他者并非将自我界定为他者来界定主体,他者是因为主体将自己确认为主体,才成为他者的。
>> 是的,大体上,女人今日就是低男人一等,换句话说,她们的处境给她们展现的可能性很小,问题在于要知道这种状态是否应该持续不变。
>> 当他对女人采取合作和善待的态度时,他看重的是抽象平等的原则;至于他察觉到的具体的能力不相等,他没有提出来。但一旦他同她发生冲突,处境就翻转过来了,他会看重具体的能力不相等,甚至放纵自己去否认抽象的平等。
>> 一切主体都是通过计划,作为超越性具体地确立自己的;它只有通过不断地超越,朝向其他自由,才能实现自由;
>> 以特殊的方式去界定女性处境的是,她作为整体的人,作为一种自主的自由,是在男人逼迫她自认为他者的世界中展露自己和自我选择的,人们企图把她凝固为客体,把她推至内在性,因为她的超越性不断被另一种本质的和主宰的意识所超越。
第一部 命运
第一章 生物学论据
>> “雌的”一词是贬义的,并非因为它把女人植根于自然中,而是因为它把女人禁锢在她的性别中;
>> 托马斯·阿奎那宣称,女人是一个“偶然出现的”人,这是从男性的观点提出性别偶然产生的特点。
>> 物种的延续不带来性别的区分。性别区分要由生存者来承担,以至反过来这种区分进入存在的具体定义中,这是不错的。
>> 黑格尔认为,两性应该不同:一个是主动的,另一个是被动的,当然,被动性是属于雌性的。“因此,男人由于这种区别成为主动的本原,而女人是被动的本原,因为她处于未发展的统一体中。”
>> 因此,我们可以下结论,从根本上来说,两个配子的作用是一致的;它们一起创造一个有生命的存在,两者消失其中,又超越自身。在制约繁殖的次要和表面的现象中,正是通过雄性因素,新生命的诞生所必需的处境多样性才能起作用;正是通过雌性因素,这种诞生才凝聚在一个稳定的机体中。
>> 只考虑脊椎动物的话—母亲与后代保持最紧密的关系,而父亲更加不关心后代;雌性的整个机体顺从生育,被生育所控制,而雄性在性方面采取主动。雌性是物种的猎物。
>> 相反,卵子成熟时脱离了滤泡,落入输卵管内,开始与雌性分离;又被一个外来配子侵入的卵子安顿在子宫里,由此,雌性先是被侵犯,随后被异化;雌性在肚子里承载着胎儿,直到按不同的物种达到不同的成熟阶段。
>> 在整个孕育期间,雌性既是自身,又是异于自身的他者。
>> 并非雌性不具备个体优点,恰恰相反;在雌性摆脱母性制约的时期,有时能同雄性并驾齐驱:母马同种公马跑得一样快,母猎狗同公狗嗅觉一样灵敏,雌猴在接受试验时,表现出同雄猴一样聪明。只不过这种个体性没有得到表现机会,雌性由于物种要求让位而让位。
>> 一般说它比雌性更高大、更强壮、更迅捷、更爱冒险;它过着更加独立的生活,其主动性更加无需代价;它更有征服欲望,更加威严,在动物界中,总是它起主宰作用。
>> 因此,雄性可以在自主中确立自身;它把特殊的能量结合到自己的生命中;相反,雌性的个体性受到物种利益的攻击;它表现为受到外力的占有:被异化了。因此,当机体的个体性进一步确立时,性别的对抗并不减弱,恰恰相反。雄性找到越来越多种多样的道路,以便消耗它掌握的力量;雌性则越来越感到受到奴役;在它自身的利益和植根于它身上的生殖力的利益之间的冲突加剧了。
>> 女人在雌性中是最个性化的,也是最脆弱的,女人更具戏剧性地体验自身的命运,更深刻地体会到与男性不同。
>> 女人与其说适应自身,还不如说适应卵子的需要。
>> 正是在这个时期,女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像异化的不透明物体一样极其难受;它受到执着的、外来的、每个月都要在她身上制造和摧毁一个摇篮的生命的折磨;每个月有个孩子准备出生,又在红色花边状物质的溃灭中流产;女人像男人一样,是她的身体,但她的身体是不同于她的东西。
>> 然而事实上,怀孕是累人的事,对女人来说,对个人没有好处,相反,要求她做出沉重的牺牲。
>> 一个健康和营养很好的女人所能希望的一切,是在分娩后不太费劲便可挽回这些耗费;但往往在怀孕过程中会出现严重的事故或者至少是危险的紊乱;如果女人不够强壮,如果她的卫生照顾不周,她就会由于多次生育过早变样和衰老,
>> 分娩本身是痛苦的,而且很危险。
>> 物种—个体的冲突在生产中有时以戏剧性的面貌出现,使女性身体令人不安地脆弱。
>> 于是女人从女性的奴役中解放出来;她和阉奴不同,因为她的生命力不变;然而,她不再受到满溢而出的力量的折磨,她同自身相一致。有时人们说,上年纪的女人构成“第三性”;事实上,她们不是男性,但也不再是女性;尤其这种生理上的自主性是通过一种她们以前并不拥有的健康、平衡、活力表现出来的。
>> 可以看到,这些特点中有许多源于女人对物种的附属性。这一考察最引人瞩目的结论就在于此:在所有雌性哺乳动物中,女人是受到异化程度最高的,并且最激烈地拒绝这种异化;任何雌性哺乳动物,机体对生殖职能的从属都没有如此迫切,接受起来也没有如此困难:青春期和更年期的危机,每月的“诅咒”,长时间而困难的妊娠,痛苦的、有时危险的分娩,疾病,事故,是女人的特点,可以说,因为她要确定自身为个体,要起来反抗命运,所以她的命运显得更为悲苦。
>> 因此,我们这样长时间地研究这些论据;它们是一把钥匙,能够让人理解女人。但我们拒绝这种观点:它们对女人而言构成固定不变的命运。它们不足以确定性别的等级;它们不能解释为什么女人是他者;它们不能将女人判定为永远扮演从属的角色。
>> 只有从人的观点出发,才能将女人与男人做比较。但人的定义是,人不是一种既定的生物,而是生来如此这般。
>> 女人不是一种固定的实在,而是一种变化;正是必须在变化中把她与男人相对照,就是说,必须给她的可能性下定义,可使那么多的争论走样的是,人们企图将女人约减到她以往那样,约减到今日那样,然而人们提出的是她的能力问题;事实是,能力只有在实现的情况下才明显地表现出来;但事实同样是,当审察超越性和超越的存在时,永远无法理清这笔账。
>> 因此,如果可以说,在高等动物中,个体生存对雄性比对雌性限制更严,那么,在人类中,个体“可能性”则取决于经济和社会状况。
>> 因此,我们要根据本体论的、经济的、社会的和心理的观点,来阐明生物学的论述。女人对物种的屈从,她的个人能力的局限,是极其重要的事实;女人的身体是她在世界上所占处境的基本因素之一。但并非只此一点就足以界定女人;这个因素只有通过行动和在一个社会内部被意识承担起来,才具有体验过的实在;生物学不足以对我们关注的问题提供答案:为什么女人是他者?要知道的是,在女人身上,在历史的过程中,自然怎样被攫取了;要知道的是,人类把女性变成了什么。
第二章 精神分析观点
>> 至于女人,她的自卑情结采取对女性身份羞耻地加以拒绝的形式,并非缺少阴茎,而是整个处境引起这种情结;小女孩羡慕男性生殖器,只是把它作为男孩子所拥有特权的象征;父亲在家庭中占据的位置,男性普遍的优势,教育,一切都向她证实男性占优势的观念。后来,在发生性关系的过程中,性交将女人置于男人身下的姿势本身,是一种新的屈辱。她以“男性的抗议”做出反应;要么她寻求变得男性化,要么她以女性的武器同男人作斗争。正是通过怀孕,她重新在孩子身上找到阴茎的对等物。但这就假设她以全盘接受做女人为开始,也就是接受她的低下。她与自身分裂,远远比男人厉害。
>> 精神分析学家认为,人的首要事实,就是他同自己的身体以及社会内部他的同类身体的关系;但是人对周围自然界的实质投以头等重要的关注,人力图在工作、娱乐,在“能动的想象”的所有经验中发现自然界;人认为能通过以各种各样方式理解的整个世界,具体地汇合存在。
>> 人赋予它们的关注不是由性决定的,更确切地说,性欲是由这些实在性展现的方式使之生色的。并非因为完整性象征着处女的贞洁,它才吸引男人,而是对完整性的偏爱使处女贞洁变得宝贵。
>> 只有在从整体上被把握的处境中,生理特权才建立起真正的人与人关系的特权。
>> 他们向我们指出,女人被两种异化方式吸引;十分明显,扮演成为一个男人,对她来说会是失败之源;但要扮演成为一个女人的游戏也是一个诱饵:成为女人,就会成为客体、他者;而他者在放弃中仍然是主体。
>> 即使在阿德勒那里,权力意志也只不过是一种荒诞的能量;他把体现超越性的一切计划称之为“男性的抗议”;据他看来,一个小女孩爬树,是要与男孩子比肩,他想象不出,爬树令她高兴;对母亲来说,男孩子完全不是一个“阴茎的对等物”;画画,写作,从政,不仅是“良好的升华”,这里有着目的,是他们所希望的。
>> 这是因为根据男人的观点—也即男女精神分析学家所采用的那个观点—异化行为是女性的,正如主体确立超越性的行为是男性的。
>> 在精神分析学家那里,只有男人被定义为人,而女人被定义为女性,每当女人作为人行动时,就被说成她模仿男性。
>> 对我们来说,女人被定义为正在一个价值世界中寻找价值的人,认识这个世界的经济和社会结构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将通过女人的整个处境,以存在主义的观点去研究她。
第三章 历史唯物主义观点
>> 女人对自身的意识不是由她的性欲确定的,而是反映了一种取决于社会经济结构的处境,这个结构表现了人类达到的技术发展的程度。
>> 至于女人在生育方面所受的奴役,则依风俗不同而相异:如果女人被迫生育很多,又要独自养育孩子,她们就深受奴役;如果女人能自由生育,在怀孕时社会帮助她,并照顾孩子,母亲的负担就轻松了,很容易在工作中得到补偿。
>> 这是女人对她所忍受的家庭奴役的唯一自卫手段,她遭受的社会压迫是她遭受的经济压迫的后果。平等只有两性在法律上权利平等时才能重新建立,但这种解放要求全部女性返回到公共职业中。“妇女的解放,只有在妇女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的工夫的时候,才有可能。而这只有依靠现代大工业才能办到,现代大工业不仅容许大量的妇女劳动,而且是真正要求这样的劳动……”
>> 真正社会主义的伦理学,就是说寻求正义,而不取消自由,给个体负担但不消灭个体性,由于女人的状况问题,它处于非常尴尬的局面。不可能把怀孕简简单单地比做像服兵役一样的一种工作或一种服务。要求女人生孩子比管理公民的日常事务要更深入地破坏女人的生活,任何国家都从来不敢强制性交。在性行为中,在怀孕时,女人不仅投入时间和精力,而且投入本质的价值。
>> 理性的唯物主义徒劳地想不承认性欲的这种戏剧性,人们不能管理性本能,弗洛伊德说,不能肯定性本能本身是否不承载着对顺从的拒绝;可以肯定的是,它不能被纳入社会性中,因为在性欲中有一种此刻对时间、个体对普遍的反抗;企图引导性欲和利用性欲,就有扼杀性欲的危险,因为不能像支配无生命的物质那样支配活生生的自发性;更不能勉强它,就像勉强自由一样。人们不会强迫女人生孩子,所能做的是,把她禁闭在某种处境中,怀孕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出路,法律和风俗把婚姻强加给她,禁止避孕措施和人工流产,禁止离婚。
>> 由此,它重新要求女人成为性欲对象,最近有篇讲话鼓励苏联女公民好好打扮,涂脂抹粉,变得娇媚,以便留住丈夫,激起他的欲望。通过这个例子,可以清楚地看到,不可能把女人仅仅看做一种生产力,她对于男人来说是一个性伙伴,一个生儿育女者,一个性欲对象,一个他者,通过她,男人寻找自己。
>> 弗洛伊德主义的价值来自认为生存者是一个身体,它作为身体面对其他身体感受自己的方式,具体反映了它的存在处境。同样,马克思主义的论断中属实的是,生存者的本体论意图,根据提供给他的物质可能性,特别根据向它展示的技术的可能性,具有具体的形象。但是,如果不把这些可能性融入人类现实的整体中,仅以性和技术是什么也不能解释的。因此,在弗洛伊德那里,超我提出的禁忌的自我的冲动就显得像偶然的事实;在恩格斯关于家庭历史的论说中,最重要的事件似乎按照一种神秘的偶然性的任意行为意外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