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查看话题 >岁月的尽头——致母亲
我是个女孩,这个事实从小就让我很悲伤,小时候悲伤自己是个女孩,祖母不喜欢,母亲受人奚落;长大后还是悲伤,因为我哥不争气,让母亲固守的养儿防老执念落空。我常常希望自己是个男孩,那么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我是母亲最小的女儿,在我还没满月时,生活所迫,家里想把我送人,选了阿姨的女儿家。阿姨大我母亲十几岁,一直待我母亲如女儿一般,把孩子托给她女儿,又近又好。当时阿姨的女儿已经有一个男孩,家里条件也不错,倒是蛮想要个女孩,于是就答应了。然而,刚把我抱回去那天,阿姨帮忙冲奶粉时摔破了一个碗,被养家认为是不吉利的,就这样,我被原样打包回家。阿姨说,母亲第二天冒着大雨抱我去她家,在门口哭的很伤心,希望阿姨劝说那边重新收养我,阿姨也很难过,但我就像那被退回去的商品,买家不会再要的。
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勤劳贤惠,老实大方,朋友很多,从我记事以来,就感觉母亲是那种出门,附近几个村路上遇到人都会跟她打招呼的人。我长大之后,很少回家,也很少出门,偶尔跟母亲出门走亲戚或者去镇上,那些大人一见我,无一例外会夸我优秀,随之语重心长对我说:“你妈很拼啊,辛苦了一辈子,你们出息了可得好好孝顺她啊!”每当这时,我都是乖巧应允,浅浅一笑,其实不用等到母亲老了,现在我就在力行所能对她好,即使还很微不足道。
我大姐上初中时母亲也开始去外地打工,我和二姐还有哥哥就在家上学并料理家务,我们三个还挺让母亲放心,家中由大我一岁的二姐挑大梁,我们四点多就要起来煮饭、喂养鸡鸭、收拾家务,然后出门上学。大姐初二时辍学了,奶奶说家里经济供不起四个孩子上学,那时农村还没有完全执行九年义务教育,大姐去了服装厂,当了一名车间工人,赚钱补贴家用。然后,母亲便不往外跑了,在家附近的石头厂学了门打磨石头的技术,兼顾理家。也许是因为母亲吃苦能干又实诚,得到很多人的赏识器重,渐渐她便以打磨石头为业,从业数十年,倒成了有口皆碑的“老师傅”。其实母亲很聪明,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吃了很多亏,但是好学、勤劳、刻苦、不服输的拼劲,让她做什么都是佼佼者。打磨石头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既要体力又要耐力,常常对着一块石头蹲半天不挪步,常年下来,腰肌劳损是常事。而过程中还要不断浸水,整个人上工时候都要包的严实,夏天总要闷出一身痱子。再是磨具尖锐刺耳的声音,我去过几次母亲厂里,且不说吵,就是听到我身上都会难受的起鸡皮疙瘩。总之,这份工作很辛苦,主要是男人的活,母亲却做的比男人还好,每次别人夸她,她眼神里的腼腆与藏不住的得意,却让我十分心疼。
母亲很懂感恩,凡是人予一滴水,她必然回润以江河,这一品性帮她度过很多劫难。这么多年下来,母亲因为自身身体和各种工伤等缘故,做了大大小小的手术好几场,尤其我大一暑假那次比较严重,那次我半个暑假都在医院陪护。那场手术着实把家里的老底都掏空了,原本父母的积蓄也寥寥无几,做手术前,父亲东凑西凑,时有碰壁,心情也很积郁,常常一声不吭坐在窗边。每天晚上医院只给家属发一张折叠床,还有好有坏,本是排队领,但常常就变成哄抢,我不喜欢这种局面,却不想等着睡烂床,就眼巴巴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混入吵闹的“战场”,心里别扭极了。床自然是给我睡的,父亲就坐个凳子趴在母亲床边,或者就着狭小的窗台半躺睡下,幸好是夏天,窗台的大理石冰凉倒还受得住。那时候家里真的很困难,我差点面临辍学。幸运的是,我是师范类专业,学费才3000多,并且高考后获得社会一项助学基金,由一个不知身分的叔叔捐赠,一年5000,四次入账。这不仅解决了我的学费,还余了点生活费,当然我自己也得隔三岔五做点兼职支撑。那次叔叔得知我母亲的事情,也慷慨解囊,特地到医院看望母亲时候硬塞给我们两千。母亲比我还感激那位叔叔,常常让我一生都不要忘记人家的恩情,从上大学到现在,整整十年,我和那位叔叔一直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总要问候,母亲还时不时整点土特产让我带去看望叔叔。懂得感恩这点我也是随了母亲,才会时常对这个世界报以最大的热枕,坚信所遇皆是贵人。
我很爱我的父亲,却只是作为女儿而言。因为我父亲是个好父亲,却不是个好丈夫。父母亲的婚姻是八十年代时农村再普通不过的相亲式婚姻,父亲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又不是保守的思想,便与母亲产生很多认知上的分歧,也经常急眼,不仅不解风情,言语中还总嫌弃母亲,岂不知“恶语伤人三春寒”。尽管母亲思想比较落后,但我知道她满心是为这个家庭,私底下,我总觉得母亲适合更好的人。今年正月初,因为聊起我的终身大事,两个人又争辩各自的主意,一不小心又吵凶了,父亲说了非常伤人的话,许是积压多年的委屈爆发了,母亲竟然冒着大雨就离开家。那时我正以为安抚好了母亲,就去另一房间做父亲的思想工作,哪曾留意,母亲转眼就出了家门。怎么打电话、发微信,母亲就是不回应。我急了,想出门又不知去哪里寻,父亲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不想认错。我只能联系远在江苏的大姐,大姐、姐夫在家里地位是极高的,父母亲都很听得进他们的话,他们俩得知后分头联系父母亲,做思想工作,并当下决定调班回家。在死气沉沉的白日过去后,母亲于天黑后回家,手里还提着一个新的电饭锅,那时候父亲已回房歇息。母亲在厨房吃着我热过的饭菜,一言不发,我试着顾左右而言他,也不见她回应。晚上母亲来我房间和我一起睡,躺下后,她突然开口,她说她在雨中走了很远,走到镇上,再坐车去市里,她看到一个酒店招服务员,她咨询得知,一个月四千多还包吃住,她很心动,她想就在那里一个人过下半辈子才好。当她打定主意,在旁边的点心店吃午饭时,看到店里盛饭的电饭锅,突然就很担心,她想到昨天发现家里的电饭锅不保温了,平日二人起得早总是六点左右就吃早饭,可我在家早上起得晚,常是八点左右下楼,那就要吃凉的饭。于是她吃完饭,鬼使神差就去了家电器商店,买了个电饭锅。然后她才打开手机,一一听了我们的语音消息……
常听母亲说,生我时正值雨夜。
我很少为母亲写点什么,许是她融进我的生命太无形,等我恍然醒悟,才惊觉呼吸的空气都是她。润物细无声,母爱如斯,因为太过日常,在柴米油盐中隐去了伟大的色彩,在絮叨叮咛中淡化了崇高的音符,殊不知,这爱如细雨潺潺,一直流到岁月的尽头。
于2022年母亲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