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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珍
淑珍，又买了一件绿色印花真丝上衣，衣扣是椭圆形的珍珠，周边刻着细细的卷曲纹路。
她带上帽子，系好丝巾，准备去批发市场，把昨天看好的宝蓝色连衣裙买回家。
“妈，您这衣服也太多了，衣柜都放不下了”
一向稳重的大儿子伟国，抽一口烟，漫不经心的说道。
淑珍皱眉，丝巾颜色太艳，揪下来甩在衣架上。
她瞥一眼端坐在沙发中的大儿子：“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寻思啥呢，买几件衣服咋滴了，又没花你们家钱，赶紧走吧，别墨迹了”
年轻的时候，她刘淑珍哪有钱买这么多衣服，连饭都吃不上。
连三个孩子的书包，都是她用破衣服缝缝补补，拼凑出来的。
再说，穿那么好看，给谁看？
老伴儿老曹在青岛，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
她在北京，头两年给工厂缝袜子，后来当保姆，难不成穿红色印花裙给别人刷马桶？
也就楼下老韩，老头死的早，每天穿着花裙子去上班，也不嫌寒颤，真够丢洋相的。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条裙子，裙摆是红色和黄色的细小格子，大翻领却出人意料的做成了白色。
韩英中午吃完饭，散下披肩长发，在工厂区里溜达，双手就那么插在暗红色玫瑰口袋里，引来多少人注目，打扮的那么好看，还不是为了勾引男人。
她不同，每天只穿蓝色粗布衣裤，头发剪成短发，一看就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
片刻，女儿素敏买菜回来，身上一件黑色短款薄棉袄，领子一圈黑色绒毛，是在法国买的时髦货。
淑珍一股子火冒上来：“穿的什么玩意儿，这么大人了，还穿着个吊肚子破布，你怎么不穿我买的那件红色棉袄，暖和又大气”
“那件衣服扣子坏了”素敏含糊过去。
素敏
过了几天，素敏禁不住妈妈的念叨，把红色羽绒服的扣子补上了。
那件从法国买回来，穿的领子都磨破了的黑色羽绒服，不过穿了一星期，就压在了箱底。
年轻的时候，素敏也是这样，把心爱的红色连衣裙压箱底。
连衣裙是中式旗袍改良的样式，两颗枣红色盘扣秀在领子上，裙摆处一朵银色丝线的牡丹向上延展。
志民见了她穿这裙子，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眨了眼，少看一秒。
他要把素敏的样子，刻在脑子里，时时刻刻都能拿出来回味一番。
素敏皮肤白的透光，一双大眼睛在那个年代很是少见，由于是女儿又排行老二，姥姥要伺候，放学回来还要搬小板凳蒸馒头，却不受父母的喜爱，眼睛里的惆怅，让她美得更独特。
他穿着军大衣，破洞牛仔裤，接她下班。
他们沿着马路走回家。
她听他绘声绘色的说起自己从父亲眼皮底下逃课，去河边画画，被哥哥抓了正着。
稀薄的浅蓝色天空笼罩在破败的街景上，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回家，她兴奋的冲进家门，母亲淑珍瞥见她，暴风骤雨般的数落“你看看你，穿的像什么样子，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赶紧换了去”
她没说话，躲进自己房间。
“为什么不能穿红色连衣裙？”
问题从没得到过答案，她从未问出口。
连衣裙压了箱底，过几年，她重又翻出来穿，裙摆皱皱巴巴，枣红色褪去了一些，怎么也想不起当年为何那样喜欢了。
女儿悦悦倒是抢过来：“这也太复古了，妈，你不喜欢就给我吧，你不知道，现在流行80年代复古风，改天去逛街，再买一件你喜欢的“
“我喜欢的？”素敏茫然。
任悦
任悦白饶了妈妈一件衣服，回宿舍迫不及待套在身上，可惜没全身镜，只能搬把椅子，站在上面，看看半身镜里的自己。
当时她想买个全身镜放宿舍，妈妈素敏一向宠着她，偏偏对这件事情不以为然：“你是去学习的，还是臭美的。”
爸爸志民打圆场：“女孩子嘛，买个镜子很正常，哪天我送到学校去”
素敏一听，却像刺猬炸了毛，摔下筷子进了自己的屋。
悦悦摇摇脑袋，从记忆中回到现实。
可惜明天上学，要穿校服，裙子只能等到周末再穿。
订校服的时候，她选了最大号，松松垮垮，遮挡刚刚隆起的胸部。
在校服里换上不同颜色的帽衫，是女生与女生之间，唯一的，细微差别。
镜子里，刘海刚好挡住眉毛，到眼睫毛，遮盖了她的大宽脑门。
“任悦，你有发卡吗，借我两个，今天教导处主任要查仪容仪表”
“我就剩两个了，你管小梅借吧”
16岁的年纪里，她最烦检查仪容仪表和体育课跑八百米。
学校规定刘海不能过眉，头发如果是长发，必须梳起来，短发不能过肩。
每次抽查，她都要躲在课桌下，把刘海用发卡别起来，露出圆圆的脸蛋。
怕同班男生注意到，她原来不是瓜子脸，还是国字脸，还要用手捧着脸颊，遮挡住腮帮子。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没想过为什么。
直到她的学校被海淀区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兼并，变成分校，她被邀请参观。 她与那所学校里的女孩子擦肩而过，有的梳着长长的棕色卷发，有的穿着短裙，还有的画着精致的妆容。
她的人生里，第一次想问，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