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捷尔纳克的诗》阅读摘记
《二月》p003. 越是偶然,就越真实。 《当诗人们凝视》p007. 我是光。我有名, 因为我能留下阴影。 我是大地的生命, 生命的始初和峰顶。 《威尼斯》p011. 现实诞生于残存的梦。 《灵魂》p023. 哦,获释的人,如果被想起, 哦,岁月的奴隶,如果被忘记。 很多人视灵魂为朝圣者, 我看它是没有特征的幽灵。 哦,即便你沉没于诗的石头, 溺水者,即便被尘土淹没, 像狱中的塔拉卡诺娃公爵小姐, 你在二月的洪水里挣扎。 哦,内心的隐士!指望特赦, 诅咒时代像诅咒看守, 黄叶般纷落的岁月, 把日历的花园篱笆轻叩。 《回声》,p025. 夜晚拥有夜莺, 像深井拥有吊桶。 我不知道,星光 源自诗歌,还是流向诗歌。 但夜莺的歌声越多, 夜对歌的覆盖就越广。 当歌声叩击根部, 根部会发出更深的回响。 如果说白桦树林 显出无声的美丽, 那歌声敲击树桩, 却像铁链在响。 忧愁自钢铁滴落, 黑夜流溢成泥泞, 这泥泞覆盖花坛, 覆盖了天边的耕地。 《马堡》 p029. 每一件小事 对我的存在都视而不见, 只显露出它道别的意义。 [……] “学会走,然后就可以跑。” [……] 拒绝比道别更完满。 [……] 我怕什么?我熟知失眠, 像熟悉语法。祸福相系。 理智?它是梦游者的月亮。 我是它朋友,不是它的容器。 夜晚坐下与我下棋, 坐在月光下的镶木地板, 合欢飘香,窗户洞开, 激情像证人在墙角白了头。 白杨是王。我与失眠对弈。 夜莺是王后。我向夜莺探身。 夜将获胜,棋子纷纷退让, 我当面辨认白色的早晨。 《生活是我的姐妹》,p041. 生活是我的姐妹,如今在汛期, 她像春雨在众人身上撞伤, 可戴首饰的人高傲地抱怨, 像燕麦地的蛇客气地蜇咬。 年长者抱怨生活有其理由。 你的理由却无可辩驳地可笑, 你说雷雨中眼睛和草地会变紫, 地平线会散发气息像湿木犀草。 你说五月间在卡梅申铁路支线, 你在包厢阅读列车时刻表, 时刻表比《圣经》更宏伟, 胜过被灰尘和风暴污染的沙发。 你说突然响起刺耳的制动声, 偏僻的酒气冲着和气的乡民, 人们在座位上看是否到站, 太阳落山,向我表示怜悯。 第三遍铃声响起,逐渐飘去, 像一串道歉:可惜不是这里。 窗帘后透出烧焦的黑夜, 草原自通天的台阶跌落。 人们眨着眼,却睡得很甜, 生活她睡得像海市蜃楼, 心像一扇扇车门撒向草原, 它挣扎在车厢连接处。 《出于迷信》,p045 你从书架取下我的生活, 把尘土吹拂。 《诗的定义》,p049. 这是装得满满的口哨, 这是被挤压冰块的咔嚓, 这是把树叶冻僵的黑夜, 这是两只夜莺的决斗。 这是干枯的甜豌豆, 这是豆荚中的宇宙泪滴, 这是谱架和长笛上的费加罗, 像冰雹洒落在田地。 在浴场深深的底部, 黑夜在仔细地寻觅, 用颤抖的潮湿手掌, 把一颗星捞进养鱼池。 闷热比水中的木板更平坦。 天穹像赤杨一般倒伏。 星星或许会相视大笑, 宇宙是个荒凉的去处。 《麻雀山》,p053. 被亲吻的乳房像被冲洗! 夏天的泉水不会一直流淌。 我们脚踏尘土发出声音, 这低沉的手风琴不会每夜奏响。 我听说过老年。预言可怕! 没有一道波浪能伸手够到星星。 别人的话你不信。牧场无人, 池塘没有心,松林里没有神。 你劈开我的心!劈开今天所有的歌。 这是世界的正午。你的眼睛在何处? 瞧,思想在高空聚成一团白沫, 暑热和针叶,啄木鸟、乌云和松果。 城市电车轨道在这里抵达尽头。 之后松树执勤。之后轨道消失。 之后是周末。一条小路拨开树枝, 摇摇摆摆地滑过草地。 树林掩映正午、三一节和散步, 它要我们相信世界一向如此。 世界被密林构思,授意给空地, 从云间洒向星星点点的我们。 《夏天》,p057. 热切地渴望吸管, 渴望蝴蝶和斑点, 编织我俩的记忆, 用浓密的薄荷和蜜。 不是钟表在行走, 而是从早到晚的镣铐声, 像塔尖的梦刺入空中, 用魔法迷惑了气候。 通常,尽情玩耍之后, 夕阳会交出权力, 知了、星星和树木, 接管了厨房和花园。 不是阴影,是月亮在建房, 当月亮悄悄离开, 黑夜静静地流淌, 在云朵间来回漫步。 似在屋顶,更像在梦中, 似是胆怯,更像是淡忘, 小雨在门外踱步, 酒瓶软木塞的味道。 灰尘的味道。野草的味道。 如果细细地品味, 贵族们议论平等博爱, 同样散发这种气息。 您曾与他人一起, 在乡间成立自治会? 岁月悬垂,在草叶上闪亮, 散发出软木塞的味道。 《主题》,p061. 冒泡的啤酒在疯狂流淌, 溢满悬崖峭壁,礁石浅滩。 轰鸣,深渊的月亮在燃烧, 像在木盆里被冲洗。 喧器和水雾和附着的风暴。 亮如白昼。被泡沫映亮。 眼睛无法离开这一视角。 海浪涌近斯芬克斯像, 一遍又一遍点燃蜡烛。 峭壁和风暴。峭壁、斗篷和礼帽。 斯芬克斯唇间有雾的咸味。 四周的沙滩斑斑点点, 水母留下潮湿的吻。 《决裂》,p073. 二 哦耻辱,你是我的重负!哦良心, 早来的决裂中有多少依然执着的幻想! [……] 五 请编织这雨水,雨像波浪,冰凉的肘部, 雨像百合,被软弱控制的缎子般的手掌! 欢乐,请你阻挡!去吧! 捉住它们,疯狂的游戏, 森林的歌唱,卡吕冬的狩猎声充斥森林, 安泰乌斯像失忆的熊鹿追逐阿塔兰忒来到一片空地, 他们在那里相爱,马的耳朵中鸣响无底的蔚蓝, 他们亲吻,猎狗发出嘹亮的吠声, 他们爱抚,鹿角碰撞,树木和蹄爪咔咔作响。 “啊,来吧!来吧,像它们一样!” 六 你失望了?你以为在这世上, 最后的安魂曲之后我们就得分手? 估量痛苦,用被泪珠放大的瞳孔, 你在测试他们的战无不胜? 巴赫的管风琴声在弥撒时奏起, 壁画会被震得落下穹顶。 但自今夜起我的仇恨会蔓延一切, 可惜,没有一根皮鞭。 在黑暗中迅速冷静, 仇恨立即决定把一切复垦。 需要时间。自杀对它没有意义, 甚至这也只是乌龟的爬行。 七 哦,我亲爱的朋友,像潜水鸟夜间自卑尔根飞往北极, 鸟腿上落下滚烫的羽毛像雪花翻滚, 我发誓,哦,我亲爱的朋友,我并非言不由衷, 当我对你说:“忘掉吧,睡吧,我的朋友。” 像探险船上的挪威人尸体, 冬日的梦,挂满白霜的枪杆静止不动, 我在你的目光中是个小丑,睡吧,安心吧, 人们都能活到结婚,我的朋友,平静下来,别哭。 像完全没人定居的北方, 偷偷躲开北极地区警觉的冰块, 用夜半的天穹冲刷失明海豹的眼睛, 我说:“别擦,睡吧,忘掉:一切都是胡言。” 《诗》,p089. 诗啊,我要以你发誓, 在临终时嘶哑地说: 你不是阿谀者的姿势, 你是三等车厢的夏天, 你是城郊,不是副歌。 你是亚玛街,五月般闷热, 是鲍罗金诺的夜间碉堡, 乌云在那里发出呻吟, 然后散向四面八方。 是市郊,而非翻唱, 在轨道上分道扬镳, 人们自车站回家, 没有歌声,面带惊慌。 阵雨的幼芽挤成一串, 久久地、久久地拥抱, 黎明前自屋顶滴下诗句, 把水泡注入韵脚。 诗啊,水龙头下已摆好 铁桶般的陈词滥调, 水流时不时流出, 流淌吧,笔记本已备好! 《起航》,p093. 滴落的盐沙沙絮语。 隐约可闻车轮的声响。 轻轻扶着港湾的肩头, 我们起航,驶过库房。 波浪连着波浪,没有回声。 白桦树皮般的海面, 呻吟着四散而去, 燃起粉红色的火焰。 虾的硬壳噼啪有声, 桦树皮烧得吱吱响。 海面在扩展,大海在颤抖, 因为它的增量。 海岸后退像一根松枝, 它不好看,瘦弱不堪。 大海在忧郁地闲逛, 自高处把行人俯瞰。 水声在海上荡漾, 把船舷撞得发昏, 它们在小树林漫步, 还在采摘云莓果。 海岸还历历在目, 路上还留有斑点, 可道路已变得异样, 像灾难一样宽广。 一个可怕的转弯, 视野立刻改变, 高高竖立的桅杆 驶入大门敞开的公海。 大海!预先体验 甜蜜涌动的新事物, 海鸥坠落如木勺, 像石头落入灾难的旋涡。 《历史》,p099. 当松树致命的断裂声 用喧闹的树林掩埋腐殖质, 历史,你站在我面前, 像未被砍伐的另一片密林! 细密交错的神经千年沉睡, 但一百年会有一两回, 在此打猎,抓捕偷猎者, 带着砍伐者的斧头。 《致阿赫玛托娃》,p103. 我倾听湿屋顶的絮语, 听石板路面熄灭的牧歌。 一座城市自前几行现身, 在每个音节成长,回响。 [……] 眼睛的锐利各不相同, 形象的精准也不一样。 [……] 您像火花的导线穿透一切, 迫使当下的事件成为过去。 《致茨维塔耶娃》,p109. 你有权亮出衣袋说: “你们找吧,翻吧,搜吧。” 我不在乎雾为何潮湿, 往事全都是三月的清晨。 树木身着柔软的大衣, 站在黄色的黏土里, 虽说因为裹得太紧, 树枝肯定也不舒服。 露珠滴落让树枝颤抖, 水滴拉长像一根羊毛。 露珠奔走像只刺猬, 像鼻梁旁的干草垛。 我不在乎这缥缈的声音 究竟是谁人的谈吐。 往事全都是春天的院落, 当院落置身于烟雾。 我不在乎我会穿上 究竟什么样式的衣裳。 诗人被塞进了往事, 往事如烟像一场梦。 从许多管道冒出, 他像烟雾一样运动, 飘出致命时代的窟隆, 飘入另一个死胡同。 无数命运被压成一张饼, 他在挣脱,浑身冒烟, 像谈论泥炭,子孙会说: “这个人的时代着了火。” 《除了雪还是雪》,p121. 除了雪还是雪,只好忍耐。 但愿雨水尽快降落, 用杨树苦涩的嫩芽 添加冬日寒酸的餐桌。 愿它把美酒洒向黄昏, 切碎做汤用的茴香, 震响酒杯,用雨的拉丁语, 用单词的隆隆声响。 《亲爱的,甜腻的传闻》,p125. 亲爱的,甜腻的传闻, 像炭,无处不在的煤烟。 [……] 如今写诗的不仅有诗人, 还有辽阔的道路和田地, 让夏天与莱蒙托夫合辙, 大雁和雪押韵普希金。 《屋里将空无一人》,p129. 屋里将空无一人, 只有黄昏留守。 冬日在窗外闪现, 透过敞开的帘布。 只有潮湿的雪花 在急速地飘飞, 只有屋顶和白雪, 此外便空无一人。 霜花会描绘图案, 去年的忧伤, 今冬的事情, 都会让我迷惘, 难以释怀的负疾, 仍旧刺痛内心, 木柴短缺的后果, 压迫十字格窗户。 但是有一阵颤抖 突然从门帘掠过。 用脚步丈量寂静, 你像未来走进屋。 你会出现在门口, 一身白色素装, 漫天飞舞的雪花, 织成你的衣裳。 《当我厌倦了夸夸其谈》,p133. 当我厌倦了夸夸其谈, 逢迎的谄媚者喋喋不休, 我不禁想起生活,看它一眼, 像在阳光下做梦。 [……] 两位妇人,像国产灯泡, 在岁月的重负下发光。 《致一位早逝者》,p137. 聋哑的单体, 天空,像在草原。 别后悔,别嫉妒, 睡吧,愿你安息。 就像巴黎嚼不烂 普鲁士的大炮, 你也不知死亡, 虽说你即将被焚烧。 革命的时代 重建人民的生活, 雷霆般的风暴 也将席卷其他国度。 世纪之书的声响, 盖过真理和谬误。 我们置身这部大书, 是着重标明的斜体。 我们因此挣扎着, 走向生命的彼岸, 我们的灵魂和肉体, 构成此书的第二版。 但书中不会有我们。 再过五十个年头, 像树枝抽出新芽, 我们将再次复活。 新枝不会落叶, 树身的伤痕会愈合。 这么说,自杀 也是出路和救赎? 树木上的初霜, 把密匝的枝丫 献给你的逝去, 虽然潦草却也得体。 赤杨弯曲的树枝, 像诗体的安魂曲。 一切都已结束, 你不再会急着开口。 现在天黑得很早, 可骑在马上的天空, 五点就领来它的卫队: 郊外、树林和水面。 从摆满花圈的房间, 能看到傍晚的院落, 星辰骑马出行, 开始它们的夜巡。 别了。新手的纯真 将评判我们所有人。 安息吧。睡吧。 愿大地别压得你太沉。 《霜》,p151. 创世的法则不足信, 像结局圆满的童话。 《又是春天》,p165. 春洵的话语是存在的梦呓。 《悼茨维塔耶娃》,p175. 失去永远是谜语。 徒劳地追寻答案, 我苦于没有结果: 死亡没有轮廓。 这里什么都有, 捕风捉影,自欺欺人, 只有对复活的信仰, 才是天赐的索引。 《哈姆雷特》 p183. 喧闹静了。我走上舞台。 我倚着木头门框, 在遥远的回声中捕捉 我的世纪的未来声响。 夜色盯着我看, 像一千个聚焦的镜头。 我父亚伯,若有可能, 请免去这杯苦酒。 我喜爱你固执的意图, 也同意扮演这个角色。 此时却上演另一出戏, 请你这一回放过我。 可剧情已经设定, 结局也无法更替。 我孤身一人沉入虚伪。 度过一生,绝非走过一片田地。 《仅有的日子》 p279. 在许多个冬季, 我记得冬至的日子, 每一天都不可重复, 却又无数次重复。 日子排成队伍, 渐渐构成次序, 那些仅有的日子, 仿佛时间已停息。 我记住所有的日子: 冬季过了一半, 道路潮湿,屋顶滴水, 太阳在冰上取暖。 相爱的人像在梦中, 急切地相互渴求, 在树木的高处, 鸟窝热得汗流。 睡意惺忪的指针 懒得在表盘上转动, 一日长于百年, 拥抱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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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arus 赞了这篇日记 2023-10-11 20: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