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破晓时分

翻译：Angel | 校对：wall

这是一片地形崎岖的荒原，四周的远山呈现出锯齿状。一条宽阔平缓的河流穿过荒原中心，周边有森林环抱，郁郁葱葱、难以逾越。山脚下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洞穴，部落就安家于此。

在许多方面，这个部落可谓得天独厚。只消赶走原先栖息的野兽，这些洞穴就能变得温暖而干燥。河流提供水源，森林里也有各色野果；野兽的肉供部落的人们果腹，皮毛则可以御寒——只要你能在和野兽的较量中获胜。

这个叫卡的人初来乍到，但他是部落里迄今最厉害的猎人：他技巧娴熟，耐心且狡猾。卡每次外出打猎，从未空手而归。这些长处也为也使得众人接纳了他。

某天，卡正在森林边缘追寻猎物的踪迹，却撞见了一桩奇事。一阵呼哧呼哧、喘息般的声音响起，但与各种野兽的咆哮声都不同。卡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只见一个奇怪的蓝色物体凭空出现。

部落里的大部分人或许会吓得逃之夭夭，但卡比旁人更有智慧，这也使得他充满了好奇。即便恐惧砰砰锤击着心脏，他依然留在原地，观察那个蓝色物体，看它会有什么动静。卡想要的远不止新部落的接纳：他想要权力——首领的权力；他想要部落中最美丽的少女赫，让她成为他的伴侣；他还想要杀死老首领的儿子扎，也是他唯一的劲敌。

卡贪婪地盯着这个蓝色物体，捋着短短的胡茬。这个突然降临的东西到现在为止只有他见过。他在心里估量着眼前的新奇物件，盘算如何让它成为自己的竞争优势。要是这东西有魔法，他就要想方设法让它为己所用……

部落的中央大山洞里，人们也在等待着魔法降临。空地中间，扎盘腿坐着，面前是一堆余烬；其余人围成一圈。男女老少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扎把手插到灰烬里，用力抓起焦黑的木头碎片，直至碎片变得更碎；他的表情因专注而扭曲，鼓起的肌肉因焦虑而绷紧，仿佛想要迫使那些木棍服从他的意志。

然而灰烬冰冷如初，毫无生机。

这时，站立一旁的纤瘦黝黑的女孩拿出一个刻着花纹的骨质拨浪鼓。一见这个古老神圣的物件，人们纷纷发出敬畏的低叹。扎接过拨浪鼓，朝着灰烬猛摇一顿，然后再次伸手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扎的双肩绝望地垮了下来。

稍微远离人群的角落里，一位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妇正对着一根骨头絮絮自语。这就是老婆婆——扎的母亲，他死去的父亲戈的配偶。从前还是戈担任首领的时候，最好的食物和皮毛都归老婆婆所有，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

照部落的习俗，她本该被赶出山洞等死；但扎性格中的软弱让他留母亲一命。然而这只会让她更加鄙视她的儿子。扎永远无法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首领。“扎造的火在哪里呢？”她发出刺耳的笑。

赫，也就是站在扎身边的女孩，立即辩解道：“老婆婆，火就在扎的手里。火不会跑到木头里。”

扎眉头紧皱。“我的父亲造出了火。”

“他造出了火——他也为此而死。”老婆婆喃喃道。

某一天，扎的父亲外出打猎，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这种事并不稀罕，毕竟，野兽通常比猎人更快，也比猎人更狡猾。部落的人数得以维持在较低的水平，活下来的人也能分到更多食物。

“父亲因为打猎而死。”扎愤怒地咆哮。

“戈是伟大的猎人。我没见过能够摧毁他的野兽。他造出了火，触怒了神。”

扎盯着母亲，愤怒且困惑。“他教我用尖石制造长矛和斧头。他教我制造陷阱捕杀熊和老虎。如果他没有被野兽杀死，他还会教我制造火。”

“如此一来，人人都会服从你，正如服从戈一样。”老婆婆嗤之以鼻，但她清楚扎所言无虚。造火是最令人忌惮的秘密，由首领代代相传。戈尽力保守着这个秘密——毕竟成年的儿子也会造成威胁。戈常常许诺说，总有一天会把造火的秘密教给他的儿子扎，可惜在兑现承诺之前，他就死于非命。

目前部落的首领是扎——部分原因是凭着老首领儿子的身份，但更多是因为部落中无人能与扎匹敌。扎猛地跃起，抓住老婆婆威胁似地摇晃。“快告诉我，父亲是怎么造出火的？”

“他蹲在木头上移动双手，正如你做的那样。但他总是背对我，用身体遮住木头。我从未见过火被造出来的瞬间。我只知道这么多。”

“哼，快滚开，老婆子。你就该和他一起死。”

老婆婆慢慢站起，蹒跚离开。“火是邪恶的，”她仍絮絮不止，“戈死了，因为他的自大触怒了神。我们早该像从前那样，继续过着没有火的生活。”说到这里，她得胜般大笑。“现在火熄灭了。扎再也不能造出火来。”

扎重新蹲到那堆木棍上。“再放一些死掉的火，”他命令道，“也许里面的火的灵魂还活着。”

赫依言添了一些灰烬。扎又攥了一把焦炭，用力往灰烬上摔打，祈祷着火能出现。女孩蹲到他身边，嘴唇贴近扎的耳朵。“老人都在议论你，扎。他们说最好叫卡来当首领；又说你天天只是坐着搓手，而卡能够带回来肉。”

“没有肉，我们会挨饿，”扎说，“而没有火，一旦寒冷再次袭来，我们会冻死。没有火，野兽会趁我们饥饿，突袭我们的洞穴；趁我们睡着，偷走我们的妇孺。”

“老人只看得见填饱肚子的肉。他们会叫卡当首领；而我的父亲霍，会叫我嫁给他。”

霍是部落的其中一个长老。尽管已经年迈，但他在部落中依然举足轻重。既然昔日辉煌不再，他将会转头支持强者。这就是生存法则。

“卡那个小子！”扎显得很激动，“卡不是首领。当首领哪里这么容易！”

某天，山的另一边来了个陌生人，那就是卡。他原本属于某个遥远的部落，但他的族人已在一场寒潮中尽数丧生。他带来了一头新杀的鹿，以示友好。卡是个优秀的猎人，思维敏捷，善于交谈；部落里的人接纳了他，而不是照惯例杀死这个外来者。但扎觉得当时没杀死卡，实在大错特错；到现在为止，卡已经拥有了相当可观的拥趸。

扎心里清楚，卡不适合做部落的首领：这个外来者贪婪无情，事事只为自己着想。而扎本来有权分得最多的猎物、最好的皮毛，他也没忘记部落的上下老小，监督组织狩猎的队伍；即使最艰难的时候，女人和小孩也都分到了食物。首领要考虑的事情可不少。

“卡决不是首领。”扎又咕哝了一遍。

赫答道：“首领应当能造出火！”

扎气得一挥臂，把那些木棍全都扫飞了。“火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

伊恩·切斯特顿逐渐恢复了知觉，只感到浑身是伤，头痛欲裂。他小心翼翼抬手，往自己头皮上摸索——耳朵上方有一个肿包，一按下去就酸痛无比，但似乎并没有出血。

他听得有人在叫他：“伊恩？伊恩你还好吗？”

伊恩于是睁眼，发现芭芭拉跪坐在身侧。“或许以后得习惯这种事了。”他喃喃道，“应该没事。也就那会儿撞到了头，就是……”

他一时语塞，这一晚的奇遇涌上心头。“唉，至少我们已经停下来了。”伊恩战战兢兢爬起来，只见苏珊和博士就在中央控制台旁边，正在研究一个仪表组。

“地基应该比较稳定。”苏珊这么说着。

博士点头，转头检查另一排表盘。

“砂土层，表面覆薄土——附近还有岩石构造……好，好……”

苏珊转过身来，朝两位老师笑了笑。“感觉好些吗？我们应该已经离开1963年啦。”

博士表示赞同。“噢，当然了，确凿无疑。我马上就会告诉你我们在什么地方——以及什么时间！”博士俯向控制台，拿指节猛敲某个表盘。“零！”他忿忿然道，“零？这可不对。苏珊，这个测年仪还是坏的哪。”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孙女根本没在和他讲话：顺着她的目光，他看见伊恩和芭芭拉正坐在地板上。“对了，还有你们两个呢！”博士满不在乎，仿佛才想起两人的存在。“你们还坐着干什么？快起来，我们已经降落了。”

芭芭拉惊恐地盯着老人。“出什么事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芭芭拉，你不会也相信了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吧。”

“这是真的，切斯特顿老师，”苏珊说，“我们在空间和时间的维度上都走出了很远。您看扫描仪的屏幕嘛！”

另一边，博士终于忙完，吸了吸鼻子。“这就对啦。快看！”他指着悬在控制台上方的一个小小的方形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片碎岩遍布的荒原，边缘上环绕的大概是森林，远处还有山脉。

伊恩盯着屏幕，惊异极了。一旁博士又轻蔑地开口道：“他们不明白，我猜他们也不想明白！”他转向伊恩说，“小伙子，欢迎来到新世界。”

“只是一片沙地而已。”伊恩答得呆头呆脑，“净是些沙子和石头。”

“回答正确。这正是飞船外面的景色。”

“您是想叫我相信，我们打开门就会看到这番景象，而不是托特斯巷的垃圾场么？”

“是呀，”苏珊语调雀跃，“待会儿您就能亲眼看到了。”

“我不相信。”伊恩直言不讳。

博士叹了口气。“你可太顽固啦，对不对，小伙子？”

“好啊，那请你摆出证据来，我要实实在在的证据。”伊恩望着自己的学生，满含怜悯，“苏珊，我不想叫你伤心，但你也该面对现实了。”

“您错了，切斯特顿老师。”

博士闻言，一脸愤愤不平，又吸了吸鼻子。“他在说我是个骗子呢！那么小伙子，怎样的证据才能让你满意？”

“很简单。您只要把门打开，福尔曼博士。”

“福尔曼？”博士重复了一遍，仿佛从未听说过这个姓氏似的，“福尔曼？他这又是在说什么？”

“伊恩，他们好像十分肯定。”芭芭拉低声说，“而且你记得那个警亭吗，它里面和外面不一样大。”

“……我知道。” 伊恩应完，直直盯着博士。“那好，您现在要开门吗？”

“不。”

于是伊恩转向同事和学生：“看吧，他在虚张声势呢。”

“在确认了环境安全之前，我都不会开门。”博士的口吻俨然以监护人自居。他又检查了别的读数。“空气质量似乎不错。嗯，的确如此，空气很好，明显没有受到一丁点儿污染。苏珊，帮我看看辐射计数器好吗？”

“读数正常，祖父。”

“好，好。以防万一，我还是拿上便携式盖革计数器吧。小伙子，你还要质疑我吗？”

“您只消把门打开，证实您的说法就好。”伊恩似乎不想再啰嗦了。

“唉，年轻人，你可真是心胸狭隘！”博士又摆起了架子。“你应该学着破除成见！”

“您知道我们在哪里了吗？”苏珊给博士递去一个形似黑匣子的物件。

“噢，我们方才回溯了……唔，相当大的时间跨度。待会儿到了外面，我要收集一些样品——碎岩、植物什么的——这样我就能作出准确判断了。”博士责备似的瞥一眼塔迪斯控制台。“但愿这些仪器不要再让我失望。”

“您对幻象真是深信不疑。”伊恩难以置信，“您真觉得我们回到过去了吗？”

“还用说吗，”博士显然很得意，“当然如此！”

“那么我们现在开门，外面就不是1963年英格兰伦敦的一座垃圾场喽？”

“回答正确。可是小伙子，听你的语气，倒像是在嘲笑呐。”

“正是，无论如何，这种事都太荒唐可笑了！时间并不是一圈一圈地走的；你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回到过去或者跳到未来。”

“嗯？那么时间又是怎么产生的呢？我洗耳恭听。”

“时间……呃，它就是这么产生了，”伊恩说得含含糊糊，“紧接着就消失掉！”

博士似乎是被逗笑了，他转头问芭芭拉：“那你呢？你并不像你朋友那样疑神疑鬼，对不对？”

“呃，对，我没在怀疑。”

“不错！看来你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伊恩长叹。“唉，芭芭拉。”

“伊恩，我没法固执己见。你瞧，他们多么平静，多么笃定啊。我只是就这么相信了他们罢了！”

博士注视伊恩，仿佛要对后者进行催眠。“如果你能用双脚触碰到另一片土地的沙子，亲耳听到陌生的鸟鸣，亲眼见到另一方天际的鸟儿在你头上盘旋……这能让你满意吗？”

“自然可以。”伊恩不假思索。

博士微笑起来。他用力推下了一个开关。“那你自己看看吧。”

塔迪斯的门悄然滑开。

伊恩走到敞开的门前，愣愣地盯着外面。

“这不可能，” 他说，“怎么会这样呢！”

博士笑意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