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崔健演唱会，我流下了羞愧的泪水

“我们一直以为活的是未来，其实拥有的只有回忆。” “老六”张立宪在他的那本《闪开，让我回忆八十年代》里如是说。 昨天，崔健的首场线上演唱会在网络上刷屏。3个小时的演出，超过4500万人观看，1.19亿点赞，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世界纪录。 当看到崔健大吼一声“老子根本没变”时，我流下了羞愧的泪水。 我感觉我变了。但我还能哭，不算无可救药。 2018年，崔健来长春开过一场演唱会，那是个拼盘，开场是朴树，攒底是崔健。中间穿插着几个其他歌手。朴树是八零后的青春，崔健是七零后的青春。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崔健和朴树演唱时音箱声音嘈杂，而其他歌手演唱时声音却很清晰。仿佛崔健和朴树的歌里，掺杂了时代的噪音。 他们的音乐，也像是胶片拍出的照片，有数码照片所没有的颗粒感。 崔健没变，然而时代变了。没变的人在变了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像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闯入了一个觥筹交错的party，不知道眼睛往哪儿看，手往哪儿搁。 最近有一个综艺节目，请了一帮乐坛的明星大腕来唱歌。第一期节目，明星们陆续登场，到最后，压轴的人出现了，瘦小的身影，清澈的眼神，那是张楚。 真的，你很难在他这个年龄的男人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清澈，没有沧桑油腻，还是那么单纯，还是那个唱自己父亲是个混球的张楚。我也分明能感觉到他被迫营业的不自在。 张楚也没变。 在两年前《乐队的夏天2》上，马东请到了隐居多年的“野孩子”出山，一曲《黄河谣》震撼全场。那种苍凉，那种高远，无人能及。 然而在之后的一期节目里，他们选择了退赛。起因是节目让乐队改编各种风格的音乐，野孩子抽到了“国风”。然而名单里的歌曲并不是主唱张佺所理解的国风。 “我们当时也没做决定，回去以后又仔细地把那些歌看了，听了。我不评价那些歌，因为它可能属于流行范畴的东西。但是，国风，我们的理解应该是能代表咱们传统内敛的、美的表达方式，能体现我们文化精髓的。我们决定不唱。” 野孩子最后演唱了他们自己的《竹枝词》，但是为了尊重主办方制定的规则，他们决定退赛。 野孩子也没变，他们不想娱乐大众，他们只想唱自己的歌，于是他们只能退赛。在这一刻，野孩子比其他参赛的所有乐队捆在一起还要摇滚。 在《乐队的夏天1》里，来自成都的海龟先生唱了一首写给汶川地震的歌。这首歌太过沉重，与这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海龟先生也止步于此。 在表达退场感言时，主唱李红旗说：“我想摇滚乐，有两点是当时吸引我的原因，第一点，是它的诚实，第二点，是它的勇气。诚实就是，比如知道国王没有穿衣服，不管父母怎么说，他就是没有穿衣服。勇气就是，不管这个国王身边有多少兵丁或者再困难，就是要把事实说出来。我觉得这两点特别吸引我。我希望大家，愿意承受身体上面的痛苦，愿意承受工作上的不幸，但是一定要保守自己最纯真的那颗心。灵魂的自由是第一自由。” 李红旗也没变。 人到中年，我总渴望着从这些没变的人身上汲取一点力量，一点理想主义的力量。又或者去到回忆里，寻找那貌似残存的激情。 就像作家李海鹏所言：很多人把自己活成了一朵荷花，一部分出淤泥而不染，一部分深陷淤泥，还有一部分渴望被污染却染不上。 于是人们希望有那么一部分人，能替自己不被这时代改变。人们把自己失掉的部分，寄托在他们身上，然后再被这些人的坚守所感动。这其实也是一种偶像崇拜。 正因为有这样的寄托，所以当崔健打算上春晚的时候，很多人出离了愤怒。因为这意味着偶像人设的崩塌，意味着本已失掉的东西再次死亡。 图片 还有人选择回忆，回到八十年代，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是一个神奇的年代，人类的群星起起落落。 诗歌，摇滚、文学、电影，在那个10年里都达到了中国文化的顶峰。编剧芦苇激动地说：时间开始了。然而他以为的起点却也是终点。 很多人怀念80年代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个年代的特殊之处在于，既保留了计划经济时代相对简单平等的环境，又摆脱了政治运动对艺术的钳制。 文革时期的那种政治高压没有了，文艺不再仅仅为意识形态服务，艺术家获得了更大的创作空间。 然而这样的理想状态是难以持续的，因为这本来就是社会转型期的一个过渡阶段，所以当计划经济走向了市场经济，这个过渡时期也就随之结束了。 所以，八十年代也是一段无法复制的时光，它只能停留在记忆中。 而我们却还要继续随波逐流，还要继续“在社会化过程中经历一个被称为‘成熟’的精神腐败过程。”（李海鹏语） 然后，把仅存的一点儿理想，寄托在别人身上，跟着手舞足蹈，跟着热泪盈眶，跟着刷屏朋友圈。 就，有点儿可怜。 还是张楚参加的那个综艺节目，他们合唱了朴树的《forever young》。这首歌曾经还有一个版本叫《new boy》，热情欢快，寄托了朴树对未来的憧憬。 20年后，朴树重新给这首歌填词。面对这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未来，他只能告诉自己，要永远那么年少。 朴树在歌里唱道：“所有曾疯狂过的都挂了，所有牛逼过的都颓了，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变沉默了……” 这段词，算是朴树对时代变迁的回答。 在那档综艺节目里，当年给朴树做唱片的张亚东带着歌手们唱起了这首歌。 他们把第一句歌词改成了“所有曾疯狂过的都散了，所有风光过的都退了……” 就，有点儿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