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斯太太的建议
清明假期的时候读完了《肯辛顿旧事》,缪丽尔·斯帕克在开篇不久就借人物之口,表示将免费给读者提供建议。这些建议都是基于霍金斯太太二十八年的虚构经验以及缪丽尔七十年来的真实人生,并且几乎都是与写作和出版有关的。毕竟这就是一本讲述战后英国出版业的小说,以及一群不知为何都想在出版业找个工作的人们。
霍金斯太太给出的建议,在我看来都很有价值。比如她建议一位无法专心写作回忆录的准将,可以养只猫来帮助集中注意力,但她在读完准将的书之后,不忘提醒读者,猫可以帮助你集中注意力,却不能帮你写作。嗯,我虽然很认同霍金斯太太的结论,但是我依旧将自己长久以来写不出什么正经文章的原因,归结为缺只猫。
没有猫咪陪伴的我,已经为着自己的“失语”焦虑了快要半年的时间吧,我甚至怀疑自己因为长期熬夜造成了脑损伤,导致无法长时间保持专注,脑内的词汇也在逐渐消逝。上个月为了小熊分享会,去市图借阅了《看见声音》,巧合的是,作者奥利弗·萨克斯正是一个脑神经专家。虽然这本书我直到现在也还没读完(要说我没读完的书,那可真是太多了),但就目前所读的内容,也算是收获颇丰(这并不是说我不打算继续读了)。书签止步于第二章“人性与语言”,萨克斯在本章节里提到大脑两侧颞叶的不同功能:按照传统理论,左颞叶专管分析性的思考,也就是词汇和语法解析的工作都由左颞叶负责掌控,右颞叶则管理视觉与空间感。萨克斯在这章想要分析的是手语不同于口头语言的空间维度致使两侧颞叶的运作转换,以及语言和思维之间的关系等等精彩内容,但触动我的是关于失语症的病理界定。左颞叶的损伤,将使得我们无法理解悬浮于记忆中的词汇,更无法掌握和使用它们。
自视为“失语症”患者的我,在看到如此描述(我刚刚又把书翻出来打算找到原文,但是没找到orz)后,感到有些惭愧,对于那些真正确诊的患者感到抱歉。我的焦虑不安和他们的病理障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此前模糊宽泛的怀疑有了确切的方向——也许,我的左颞叶有损伤。
“我们得到了身体,却对它一无所知。”这句话出现在奥尔加的《糜骨之壤》里,之后也被我改了宾语,用作了去年四月荐书推文的标题。偷窃他人的宝藏,是我为数不多的专长。回到这句话吧,我虽然总是怀疑自己身体各处都有毛病,但是又从未行动起来,无论是研究医学常识、了解身体结构亦或阅读丁香医生的公众号推文,还是保证健康作息、清淡饮食、每天喝八杯水走一万步,这些我都未能做到。所以我在疑心重重的同时,也会吐槽自己创造托词的能力。
这时,霍金斯太太又出现了。她因为无法容忍尿稿人而遭到公司辞退,之后在另一家出版公司获得了工作机会(羡慕)。经过她的一番观察,她发现了公司老板聘请员工的隐藏标准,那就是拥有让人不得不同情、无法动怒、可以说是有些“政治正确”的特质,而霍金斯太太总结自己当时的特质便是——肥胖。员工的这些特质,将成为老板的“托词”,用来对付麻烦的作者和印刷商。
而我的托词,则是“失语”,以此来掩饰自身的能力不足,以及资质平庸又懒惰虚荣的事实。在我作出这次“复诊”结论后,又在昨天翻开了《活山》,正文前的序言是麦克法伦所写(是的,麦克法伦的《深时之旅》我也没读完),他写得很好,让我懊悔当初没能一气呵成读完那本大部头。他写娜恩·谢泼德的创作生涯,提及她在创作高峰期后迎来了长达三十年的空白期。娜恩自己的说法是:“语言离开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她说,我们只能等待。最终,她等来了这部《活山》,而我也只能相信她所说的,等待语言的回归。
霍金斯太太对于刚开始写作的年轻人的建议是,想象一个确切的读者,想象自己是在给对方写信。此前,我一直自诩是为了自己而写作,并不指望被他人阅读。但是现在,我选择接受霍金斯太太给出的建议。在这之前,写作方面我听从的是吴明益的建议,他自己的做法是,每天坚持在社交网络上写两千字的短文,保持练习,便能进步。写作需要练习,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第一次被我记在脑海,还是因为Amy,她给出的建议是,多练习,坚持写。可惜,我擅长接受他人的建议,却不擅长给自己下达指令。
这位读者,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开头介绍《肯辛顿旧事》时,曾提及小说中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想在出版行业找到工作,他们认为出版业是“体面的行业”,离开这个行业便是“堕落”了。我并不认为出版行业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体面、有文化,缪丽尔当然也不这么认为,霍金斯太太的体悟则更深,她的工作经历足以说明这个行业也如任何其他行业一样,充满令人愤怒不解、厌倦无奈的种种烦心事。但老实说,我最近也在尝试着进入出版行业,希望能够在喜欢的出版社里工作,成为一名图书编辑,埋头读书,校对文稿。
遗憾的是,截至目前无论是“失语”还是“工作”,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不记得对此,霍金斯太太有没有给出任何建议。不过,在这篇不正经的不合格的文章最后,我必须要向你说明的是,霍金斯太太其实并不姓霍金斯,这是她在战争中牺牲的丈夫的名字,而她更愿意人们以她自己的名字来称呼她。
她不是霍金斯太太,她是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