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吉他往事（十九）
夜幕悄无声息地渐渐低垂，我时不时盯着手机里的消息，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摇下车窗，遥望江堤对岸灯火通明的引桥，看它巍然耸立在这个城市的天际上空，眼前的景致，竟显得愈发斑驳陆离起来…… 左手手腕上的钟表下意识地提醒了一下我，时间来到晚上八点左右，从我出门算起到现在，出租车在路上已经行驶了近一半的路程了。 “小伙子，这个时间点去武昌江滩玩呀，估计再过两个多小时就准备清场啦。”司机师傅透过车内后视镜，一双侧目而视的眼睛映射在镜面上，望着此刻正在专注于欣赏窗外夜景的我。 我的思绪被他突然打断，迅速抽离，转过头来通过镜子和他对目而视，我微笑着回答：“嗯嗯，约了几个音乐爱好者在江滩唱歌，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 “咦，那你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么？”司机师傅猛然这么问，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武昌江滩紧邻着武汉音乐学院，周围都是技艺高超的音乐学生们，听我这么一说，司机师傅顿时来了兴致。 “哈哈，您的意思是说，我长得还是很像学生的么？”我心里一阵窃喜，言下之意，虽然我已经告别了学生时代，但青春年华依旧停驻留恋在我日渐成熟的脸庞，岁月还未痛下决心磨平我日益成长的棱角。 司机师傅简洁明了的一句问话，却不禁让我心潮澎湃。 “你看起来就是一个精神小伙啊！”司机不由自主地笑了。 一个会巧妙运用话术让乘客心神愉悦的健谈司机，就像医术高超的心理医生一样，通过语言的魅力，直接给你药到病除的完美疗效。 那一瞬间，你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烟消云散。 虽然那天我心情本来就很愉悦，如此一来，司机的言语之间又多了一道恰到好处的画龙点睛之笔。 随着一路畅通无阻，我很快就来到了武昌江滩脚下。 武昌江滩的夜色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江水荡涤着微微波澜，偶见几座游轮鸣着汽笛从滚滚向前的江水中由远及近的扬帆经过。 我沿着江堤行走，昏黄色的路灯灯光扬洒在平坦悠长的人行道上，人烟稠密的散步人群和我相向而行，我仿佛已经听到了从远处飘然而来的吉他音响中曼妙的音符激荡声，我离我们约定的目的地近在咫尺了。 “在我心上用力的开一枪，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如果爱是说什么都不能放，我不挣扎，反正我也没差……”循声而来，远远就看到江堤尽头的梯台处有几个背着吉他纵情欢唱的身影，其中一个站在梯台中心的位置，嘴唇紧贴着麦克风，正在低吟浅唱。 这是一位神采焕发的英俊少年，年龄目测不过二十出头，正在自我陶醉于自己绘声绘色的表演效果。我不动声色的渐渐走近，站在他的身边驻足停留，默默欣赏着他惊为天人的才华。 “嗨，你是不是群里的天雨啊？”这时候，一名戴着黑框眼镜，身穿洁白无痕的商务衬衫，脚踏一双漆黑油亮的商务皮鞋，看起来略显沧桑的成熟中年男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干练的闽南口音，我内心渐渐惊讶起来，“你是……烟哥？” “哈哈，就知道是你，我看过你的QQ相册，很有印象，你真人简直比照片还要真实！” 我承认，我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中年油腻大叔咋和我的审美相差甚远呢，明明刚刚在车上发语音的时候，给人特别幽默风趣的印象，咋一回归现实，就不善交际了呢？ 说什么我真人比照片还要真实，言下之意，我的照片是P的太狠了么？ 简直无语。 “额……烟哥好！你的装备很齐全呀，正在表演的应该就是阿峰吧？”我强忍欢笑，在烟哥面前用手指了指那个抱着吉他渐入佳境的英俊少年。 “嗯嗯，我也很诧异，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吉他却弹得这么好听。”后来才知道，烟哥当时的吉他水平和我相比半斤八两，基本弹唱没啥问题，但一旦和高手过招，便能一败涂地，感受到这个残酷世界的深深挫败感。 “对了，烟哥，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子吗？重温呢？”突然发觉，从刚刚就一直没看到重温的身影，她不会没来吧？不会呀，在车上明明看到她在群里一直都有互动，怎么现在没踪影了呢？ “哈哈，还是年轻吧，是不是一想到女孩两眼就放光啊？”烟哥毫不正经的望着我，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想看看我的表情神色到底有多期待。 我好像突然变得不会自然谈吐了，烟哥完全不解风情，一副老顽童般的深深油腻感，让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人家在那边打电话呢，我们已经唱了好几首歌了，你怎么这么慢呀？”烟哥指了指不远处的江堤一角，我寻踪望去，果真有一位身穿黑色卡通T恤，梳着羊角辫，配着黑色经典的流行工装裤，脚上一双阿迪白色贝壳鞋的女孩在抱着手机一颦一笑的讲着电话。 那个就是重温，看起来和我同龄，身材娇小，但却有一种特立独行的活跃气质。 正说着，四周突然响起如潮水般的掌声，那是阿峰的表演完毕，围观的人群在激昂慷慨的鼓掌喝彩。 刚刚阿峰唱的是一首李代沫的《人质》，他略带磁性的声线给人回味无穷的感受，一股淡淡的忧伤弥漫在音响周围，令人不禁感同身受。 “天雨，你上去唱一首吧！”就在阿峰唱完以后，烟哥在身旁蓦然鼓励我上去自我展示一下。 我毫无心理准备，就在阿峰唱完那首《人质》以后，四周围观欣赏表演的人流越来越密集，这时候上台，内心仍然提携着若隐若现的紧张感。 一时之间，宛如当年大学实习毕业前夕，晓天举办的一次盛大的吉他演唱会的场景不知不觉在我脑海渐渐浮现…… 那个时候，是yoyo不停地在场下鼓励我，让我克服心理障碍，勇敢的面对台下的观众，全力展示自我风采。 如果不是yoyo给我打气，我很难不在那种浩浩荡荡的大场面上惨烈翻车…… 现在，又要再一次重温旧梦了吗？ 现在的我，还能找回当年那个义无反顾，无所畏惧的自己吗？ 我整顿了一下心态，走上前去和阿峰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拿起阿峰递给我的琴，谨小慎微地背在胸前，准备跃跃欲试。 我迅速翻开脑海里储存的歌单记忆，搜寻着脑海里的流行歌曲，踌躇不决。 “天雨，会弹朴树的《平凡之路》吗？”烟哥朝我喊着。 平凡之路？好，就是它了！ 我都来不及自报家门，也没顾得上跟围观的群众打上一声招呼，就直接渐次弹响了《平凡之路》的前奏，想以此掩盖内心深处的惴惴不安感。 这首歌我曾经在自家阳台上练过好多遍了，基本上能行云流水的弹唱表达出来。之前在家深夜练琴，还不小心吵到了楼上的邻居，邻居叫元哥，我们之前打过好几次照面，也就比较熟悉，互留了微信。 有一次我在家练琴太投入了，忘记了时间的约束，跟随自己的心境随心所欲的发挥着。几乎是毫无征兆一般，手机上突然一阵骚动，拿起一看，是元哥给我打来电话，元哥心烦意乱地问我，“兄弟，你听到咱们楼栋有人在唱歌吗？”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元哥，是我在弹吉他呢……” “啊……兄弟，你看现在几点了？”元哥简直难以置信，虽然隔着手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想象他在电话那头震惊不已的样子。 我低头一看手机，时间显示晚上凌晨一点半……天啊，得亏元哥一个不经意的电话，我才得以自我救赎，估摸着如果我继续闹腾下去，非得惊动警察上门调查不可。 万一给我定性为噪音扰民，再把我关进局子里拘留个三五天的，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我的工作会因此受到牵连，在个人政治生涯档案袋上留下挥之不去的污点。 我还想要我的前程吗？ “兄弟，你的歌声非常动听，我也实在不忍心扫你的兴，但大晚上的动静这么大，实在有失公德心，还望兄弟自重。”元哥字字诛心，针针见血，让我无言以对。 于是，我老实巴交的闭嘴了…… 所以，自那以后，我就乖乖地到晚上十点准时会把吉他老老实实的装箱收好，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囧事。 但就这首《平凡之路》而言，以我现在的水准，只要正常发挥，毫无压力。 这首歌比较考验指法，考验对于微妙细节变化的捕捉，因为这首歌原调是A调，利用G大调指法，主和弦用Em，C，G三大和弦，加上特定的指法转换，最后加入弹唱部分一气呵成，基本上就能达到很好的展示效果。 刚开始站在麦克风前，我都不敢抬头望向围观的观众，空气中有一股无形的压抑感。 深呼吸，放松心情…… 我尝试着让自己置身事外，就想着是在家中日常训练一样，终于咬紧牙关奏响了第一声单音符，紧接着，我逐渐找到了一点点感觉，加上大量的基本练习，早已让我形成了肌肉记忆，很快的，我找回了平日里训练的状态…… 分解，扫弦，打板，多样化的演奏技巧一步不落，而且给了我很大自信心的是，在我弹唱的过程中有三两个小姐姐跟着我的节奏在一起互动…… “时间无言，如此这般，你的明天……风吹过的，路依然远，你的故事讲到了哪儿……”我唱完最后一句歌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那天对我来说，具有最重大的意义。 因为我第一次在武昌江滩留下了我的音乐足迹，在民间观众面前展示了我夜以继日的练习成果，并获得了一致肯定。 感觉真的很棒。 “可以啊，天雨，刚刚打完电话回来就看到了你的精彩表演。不赖嘛！吉他基础还可以。”我刚刚一直没留意到，就在我聚精会神的弹唱时，重温已经默默归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还用手机拍了视频给我留作纪念。 我当时心想，这小姐姐，真的很暖心啊。 重温承接着我的表演顺序，接着走上场，准备给大家唱一首《风吹麦浪》。 在她演唱的过程中，我也帮她挑选了一个绝佳的录制视角，暗暗把她的弹唱视频录制好，回去转发给她留作纪念。 日后我才慢慢发觉一个道理，每个心怀音乐梦想的人，都渴望得到别人的专注和认可，也许你不经意间的一句盛赞，就能让他从低谷逐步爬向顶峰。 这就是关注的力量。 重温毕竟是一名吉他小萌新，不求演唱效果，重在提升士气，给自己壮壮胆。 今晚，她也赢得了满堂喝彩。 那天晚上我们唱了很多歌曲，借着吉他音响设备，一直唱到江滩上的灯光黯然熄灭，我们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场。 阿峰家就住在司门口，所以最先和我们再见告别。而我和重温，由于家都在一个方向，所以烟哥很热心的载了我们一程，把我们安全送回家，然后他再载着他的专属吉他设备打道回府。 “烟哥，你公司在哪呀？家住哪？”我路上好奇的问他。 烟哥简明扼要的回了我一句：“汉阳。” 诸位不知道，就因为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此前从未主动涉足过汉阳中心城区的我，因为结识了烟哥，汉阳日后也逐渐成为了我们的一个吉他大本营。 自那以后慢慢发现，烟哥是一个热心快肠的人，虽然油腻圆滑，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深明大义的铮铮铁汉。 我们三个就此因吉他结缘，很快，我即将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个想法，将在我的吉他学习征程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我决定，拿出个人积蓄，重新买一把格调更高端的全单吉他，算是给我的吉他进阶之路上做一次意义非凡的重大投资。 那天以后，这个想法就在我心里深深酝酿着……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