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尘珂栈】《共生》（五）
第五章：浮冰上的海豹
田鸿杰想，幸好旧型号不能直接与自己实时对话，否则他肯定会一直念经，自己迟早会崩溃。
那天晚上房间断电后，田鸿杰留意到赵珂好像一直都没有睡着，时不时地会吸气又叹气。其实旧型号一直在闹腾他的身体，搅动他的内脏，他自己躺在地铺里也完全睡不着。
你不是说尽量不打扰我们的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田鸿杰猜他是担心赵珂的情况，毕竟事发紧急，眼睛一闭，心一软，就打算把他放出来了。
只给半个小时，你自己看着办，把他给我哄好了，千万不要乱来。
田鸿杰在自己身体里醒来，没想到入侵者竟然会答应他的请求，迅速起身来到了赵珂的床边。
赵珂正在挣扎着翻身，田鸿杰便按住他的肩膀。
“珂珂，你千万别乱动，这两天你最好趴着睡，小心伤口撕裂。”
“这样肋骨太硌了，我真睡不着。”赵珂把腿蜷缩起来，弓着背跪在床上。
田鸿杰感觉他做这个动作都很缓慢很吃力，“伤口也还疼吧。”
“嗯。”
田鸿杰从柜子上拿来他的水壶，找到了他的手，把一片止疼药放在了他的手心，“还是吃片止疼药吧，我给你换个姿势趴着，你就能舒服点了。”
赵珂又倔强地把止疼药塞回了他手里，“我还是不吃了。别人都没得吃，我怎么好意思。”
田鸿杰知道他并非单纯地在与入侵者置气，而是觉得自己不该享受这个优待。虽然理解他的坚持，但是也生气，他竟这样折磨自己，“我没有在吓你，可是你这样熬下去，病情有可能会发展的，到时候更麻烦。”
“我其实也不想添麻烦，想要快点好起来的。”赵珂带着哭腔说。
田鸿杰捋了捋他的后脑勺，这半个小时内必须要把他劝好，“珂珂，吃一片就好，我在你身下垫上几个枕头，就不会硌得难受了。也别胡思乱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吧。”
“小熊。”赵珂突然伸出手来摸他的脸。
“怎么了？”田鸿杰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只被他的手指扫到了鼻尖和嘴唇。
“是你吗？”赵珂的手悬停在了半空中。
“我说是，你信吗？”田鸿杰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回了床上，托着他的腰，给他的胸前垫上两个枕头，让他继续趴好，手臂在脸侧自然下垂，可以抱着身下的枕头。
“我刚刚好像出现幻觉了”，赵珂又补上一句，“其实昨天晚上也是。”
“所以让你吃药快睡觉啊。”田鸿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把止疼药放在手心，送到他的嘴边，捏了捏他的耳垂。
“好吧，我就偷偷吃一片。”赵珂探出舌尖，粘走了那片止疼药，在田鸿杰的手心留下一点湿润。
“苦的，别嚼，喝点水咽下去啊。”
赵珂乖乖地喝了一大口水，立刻说自己不疼了。
田鸿杰知道药效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发挥，就等啊等，终于等到他入睡了，趴在他的脸旁，感受到他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还起了一点极轻的鼾声。想要再亲吻他，最后只是亲了他面前的空气。
和入侵者的半小时之约也快要结束了，这一次田鸿杰不会抗争，而是主动走回那个牢笼里。
珂珂，我们下次见。
田鸿杰不懂旧型号是怎么哄得赵珂乖乖地吃了药，总之现在一切太平，自己的内脏也不翻腾了。
但是他还是睡不着。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有点失落罢了。
他虽然在努力学习旧型号的行为，但总觉得会因此被当作替身，要是他完全表现出自己的本质，赵珂肯定又会明显地抗拒他。
被爱好难啊。
爱到底是什么？
不想再当仿生人。
想要休息了。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依附这副身体的一条小虫，离开了宿主便无处可去。
他想起旧型号警告他的话，“寄生还是共生，选择权在你，宿主是我。”
他还不想投降，完全地被旧型号的心智拿捏。
明天还是再努力一点吧。
总之，赵珂也没拒绝让自己睡在他的房间里，不是吗。
田鸿杰想到这里，把被子裹紧，觉得赵珂房间的地板还是挺舒服的。
赵珂受伤后，就不用参与狩猎行动，田鸿杰明显地感到最近旧型号身体的焦虑水平因此下降了。
而且这个星期赵珂常常在房间里休息，他们有了很多独处的时间。
赵珂虽然对他还是有点客套，但也经常会对着他笑，摸他的头，捏他的手臂，接受他的帮助。
一个星期后，他实在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赵珂，你能看出来我的变化吗？我说的是比起被侵入之前的他。”由于担心赵珂会对他失望，拒绝他的关心，那远比旧型号带给他的肉体折磨要难受得多，田鸿杰已经彻底放弃在地下基地里搞破坏的想法了。
简单而言就是，他从良了，违背了入侵者的使命，乖得不能再乖了。
赵珂卧在床上，抱着水壶正在喝温水冲好的营养剂，“你的眼神会不太一样，比他的更深一点，不会反光。我看得久了，生理上会害怕，心慌，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努力改变了很多，也不打算再伤害我们了，但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逃避你的眼神。”
田鸿杰趴在床边，听到他夸奖自己的转变后就有点想流泪了，抬起眉毛揉了揉眼睛，“除了这个，还有哪里不一样？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去学他原来的样子。”
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怕我了。
“为什么？”赵珂喝下一大口营养剂后盯着他的脸看。
田鸿杰低着头匆忙解释，“和你没关系，我是怕别人也察觉到我和原来不一样，我会暴露身份。”
赵珂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又把手慢慢抽了回去，“别人应该看不出来，其实没有很明显啦，你不要太紧张，那样反而会吸引注意力。没有人跟你说这件事吧？弗雷德来找过你吗？”
田鸿杰看着他钻进被子底下的双脚，打算减少自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的频率，省得他害怕到心慌，“除了你还没有人发现我的秘密。那要是你看不见我的眼神的时候呢？还会害怕吗？”
赵珂的脚趾顶了顶被子，“分情况吧。”
“比如在黑暗中的时候呢？”这几天深夜，田鸿杰趁着他入睡后，偷偷牵了好几次他从床边垂下来的手，又在惊醒他之前把他的手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手总是很凉。
赵珂唇色很淡，咬着泛白的指甲，“说来也好奇怪耶，在黑暗中我应该感觉更害怕才对，但是却意外地没有，可能是因为你也慢慢变乖了吧，其实还挺会照顾人的。”
“这样啊。”田鸿杰听到这话，开心得脑袋和脖子都发热。
“说到这里，其实我的伤快好了，不用人照顾了。小熊，你也尽快回自己的房间睡吧，天天睡在地上不健康。”赵珂看向他铺在地上的床铺，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住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田鸿杰以为他是想把自己给赶走，感到不甘心，害怕他们的关系又会回到刚分手那段时间，“等你好全了，我再回去吧。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不着。”
赵珂皱着眉头，“怎么会这样啊？在床上睡不着，在地上能睡着？”
“大概是因为我的身体它还不习惯。一个人睡。”田鸿杰说谎了，其实那段时间他也不是完全睡不着，只是一旦睡着就会被旧型号夺去心智，又被从内到外折磨一番，害得他不敢入睡。
赵珂戳了戳他的心口，又点了点他的眉心，“他不习惯，还是你不习惯啊？”
“我不知道。”可能都不习惯吧。
“那你今晚多拿一床被子来，最近地上比原来冷，你不要着凉了。”
晚上断电后没多久，赵珂就睡着了。田鸿杰洗完澡回来，借着走廊的灯光，看见他趴在堆起来的枕头上熟睡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就晕头晕脑地跪在他的床边，亲了他一下他的脸颊。亲完觉得他脸上很好闻，就用鼻尖边嗅边蹭。
“小熊？是你吗？”赵珂没有睁眼，抬起手摸他的脸，内眼角突然滑出一颗眼泪。
“怎么了？”田鸿杰用指节接住了那颗眼泪，抹掉他的泪痕后，他便没有再哭了。
赵珂把脸埋进枕头里吸气，“你这样让我想起从前了。”
田鸿杰读取过旧型号的记忆，知道在他被侵入以前，赵珂和他的关系有多亲密，“对不起，是我的存在破坏了这一切。”
赵珂用冰凉的手指揉着他的侧颈，“不怪你，恐怕你也没有选择吧。但是你为什么身上这么热却还在打哆嗦啊？”
“其实我觉得有点冷。”田鸿杰从地上拿起被子披在身上，结果被子也是湿冷的。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原来就总是这样，我柜子里有退烧药。”赵珂撑着枕头，好像要起身。
田鸿杰把他裹在被子里，掖好被角，“你别乱动，我自己去找。”
田鸿杰吃了他的退烧药，正要去整理地上的床铺时，赵珂的手反复拍打着床垫。
“你今晚先在床上睡吧，明天就快点回自己的房间，真的要好好休息，后天还要和弗雷德一起出任务呢，可不能搞砸了，他肯定是在考验你。”
“好啊。”田鸿杰被邀请能睡同一张床，开心得难以自持，迅速抱起被子躺在了他的旁边，看着他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的轮廓。他的脸本来是埋在枕头里，后来慢慢侧转过来，面对着田鸿杰，鼻息也扫在田鸿杰的眼皮上。
田鸿杰今天给他更换纱布的时候，看见他的伤口已经结痂，诺顿也说他可以正常睡觉了，“你怎么还趴着睡啊，后背疼吗？”
赵珂抱住身下的枕头，“不疼了，但是我已经习惯这样睡了，觉得挺舒服的。很奇怪吗？”
“不奇怪，怪可爱的，你不觉得喘不上气就行。”田鸿杰觉得他好像一只趴在浮冰上的小海豹。
“快睡吧，小熊，估计等睡醒就不发烧了。”赵珂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鼻梁，最后把手软软地搭在他的胸口。
田鸿杰终于知道什么是心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