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林间

一个月前，姥姥病重。

姥姥自幼离家，从小艰苦拉扯大弟弟妹妹，婚后又尽心尽力带大了四代孩子，可以说为了家庭耗尽了所有的心神和体力。即便如此，依然不影响她个性中的聪慧伶俐，在她晚年的时光，和孙辈说起年轻时的种种，人事物地点皆一清二楚。据说姥姥年轻时，家中吵架也多是因为她要求出去工作，而受限于现实和时代条件，不能如愿。

我自小和姥姥相处的时间不短，自出生便由老人家照顾，后又在姥姥姥爷的照顾下度过开心的小学和中学时光。那时，姥姥腿脚还好，承包家中所有孩子的过冬暖装，三餐料理，窗明几净之外，她还结交不少朋友。而我则常常托姥爷给带回一份《电视报》，锁定电视节目的播出时间。回想起来，那也应当是姥姥晚年快乐的一段日子，邻居也好，社区的大爷大妈很多都认识老太太，因她爱干净利落，又手巧，常聊配方。姥姥从我家离开后，自制酸菜和大酱的手艺也就失传了，但总有街坊频频问起老太太去哪了，何时回来？

这一月中，我常思索生死的话题，我想起远渡重洋的时候，和家人视频连线，说起求学艰辛也无波澜，老太太突然来唤我，立刻泪眼潸潸，如雨断线。后我明白，因为这世上，纯然爱着自己的人极少。后听《玉珍》，又常泣不成声，我知道这是福禄寿写给去世的亲人的。

人生的痛苦，不在于执着也不在于失去，而是忘不掉。就像我常常想起老太太唤着我的名字的样子，在眼前晃呀晃。

人自出生本是孤了了一人，然而来到这世间，偏要和形形色色的人结缘；而大道无情，世间又让人体会这些缘分是如何一个一个失去，消散的，这种“失”之苦，以及它之前带来的种种欢愉满足，组成我们的内心世界。

因此，肉体湮灭之后，人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忘记这种种苦楚，又可以轻松的开始新的旅程。同样的，人若活在别人的记忆中，便可不灭永生。

我舍不得和她，这一段祖孙的缘分。但是若她能忘记在人间走一遭的辛苦、不甘、愤懑，我愿意用记忆盛放家中最后一位嫡亲祖辈的爱意，祝福她一路轻快，愉悦，走在花海和明亮中。也许，未来当竹林风起，月落暗径，我知道是她。

《玉珍》

福禄寿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也把她影子拉扯散啦

多想也把我带着走啊

就算虚度也不怕

她说我心里有个宝啊

千万别把它给毁啦

所以和风一起飞的我啊

不需要把脚落下

起风啦

该回去啦

你看 你看

所有过往都在这儿呢

大世界 它耀眼吗

只是 只是我

再也找不到你了

风吹皱了她的手啊

还想她拉着我慢慢走啊

走到温暖金黄色的旧日子啊

那时我天不怕地也不怕

起风啦

该回去啦

你看 你看

所有过往都在这儿呢

大世界 我也会去呀

等着 等着

我走完这段路就来了

她的茉莉花我还在喝着

她听的歌我还在唱着呢

直到她的苦衷变成了我的

她的仁慈也变成我的了

（起风啦……）

（Woo……）

你会不会披星戴月

乘风破浪来我梦里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知道你在这儿呢

下次在春光中见到你啊

千万别再

抛下我啦

啦……

你会不会披星戴月

乘风破浪来我梦里”

今日午后得知，她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