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告别。
静的朋友圈安静了一阵子。我们都忙,没人太注意。
只是在偶尔的闺蜜聚会中,少了她的影子,电话过去,语气波澜不惊。没有说忙,只是说自己在外地,可能要大概两周后回来。
在疫情期间除了公事,几乎没人考虑四处游荡,我们默认了她工作忙,承诺回来后一起喝酒。
过了两周,她依旧没有动静,我们也各自奔忙在自己的生活里。
一次静吧小聚才惊觉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现,我们轮番电话过去,忙音不接。
涂涂说静的男友是一个服装设计师,她见过一次,人个子很高,一副苍白消瘦的脸。总是一身黑或者一身白,脱离生活的高级感。
感觉静就活的不现实,果然什么人找什么人。
静那期间分享了很多日本设计师的作品,病态的黑白搭配。红出现的意外惊艳。
我们感慨什么样的朋友会带来什么样的圈子,大概静的审美在那里,她会自然而然的接受与她志趣相投的人。
不过也有人说时尚圈娱乐圈与影视圈都一样,人们玩的很疯。不知道静遇到的这个人会不会是一个玩咖。
很多事往往希望不如所愿却真的如所愿,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
静hiv的消息我们都不知道,直到小雨顺带去静的母亲家里看望。
静是单亲,父亲死于一场车祸。小雨与静的母亲家相隔不远,偶尔会买东西探望老人。
老人今年69岁,脸上已经有了些风霜。口气里都是疲惫。
她拿出一张医院的化验单,给小雨看。
说“上面的字太小,我戴了老花镜也看不清楚,医生只是嘱咐我告诉她”
小雨看着那张化验单就是一惊。然后发了疯的发动闺蜜和朋友们找她。
她在深夜给我们打回电话,那边有隐隐约约的潮汐声。她说,我很好,我想在这个地方静一静,我很快会回去。我会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
平静的一席话,惹的人揪心。
大家都安慰现在医疗技术发达,这不是什么绝症,可以治疗。
是的,终身治疗。没有人把这一点说破。这句话压在舌头地下,沉甸甸的。好像那边的雨声。
她始终是没有说出她在哪里。她的男友也没出现。
静是干净而纯粹的人,怀疑对象自然就到了男友的身上。小雨尝试着委托认识的设计师圈子里的朋友联系她男友,依旧是泥牛入海。
一个月后,静的朋友圈才发出一张照片。
那是海边的一个教堂。西式风格,洁白的墙面与栅栏,背后是蔚蓝的大海与碧空如洗的天空,海鸥在天空自由飞翔,美的像可可西里的梦。
文字是“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梦。”
我们不明就里,静这是想结婚了?莫非和男友感情发生变故了?
几个狗女人八卦之后,一致认定,男友去寻了她去,大概,他向她求婚。
在一片起哄声中,我们各自虚伪的笑着。
而事实又怎么如我们所愿。
之后的朋友圈喧嚣了起来,我们感觉静大概在另一个地方调整心情。
她的朋友圈保持几天一张。有时候是一家旅馆的床,有时候是一家电影院,有时候是一家酒吧,有时候是在剧院。
终于有一张,定位在了本地的一家咖啡厅。那里的座椅我很熟悉。琉璃碎的吊灯,昏黄的壁灯下,一排排的酒与书。
她的文字是“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这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打过来,我接到了。对方声称是律师,静的官司即将开庭,问我们有没有方法联系到她或者她的家人。
我知道她留下我电话的含义,说,我是她的姐妹,您有事说吧,我去也行。
他犹豫了一下。是要直系亲属或者家庭成员。
我说,那我是代理人吧。您说。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她在三个月前向法庭提起诉讼,李文松先生的诈骗案三天后开庭,我们还是把现有的证据兑一下吧。
李文松?您是说?
李文松是她的男友?我模模糊糊听小雨说过这个名字。可为什么又与诈骗案扯上关系。
我详细问询了情况,才明白,这个叫文松的男友从静那里拿走了静所有的钱,她的房子都被抵押掉。
我被惊在那里。
静的不治疗,不回来,她的hiv,等等整起的事情都电光火石之间联系起来。
艹。
这不就是一个烂俗的遇到渣男被骗财骗色的案例么。
我一时气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处理完事情,我在深夜打过电话去。她不接,我就孜孜不倦的打。一直打。
她不一会回过来。
“我在你家楼下酒吧,你下来吧。”
我几乎是冲了下去,脚上的鞋子都没换。
看到她的样子,我当时就泪目了。
虽然设想了很多再见她的样子,可她实在是暴瘦了。
人几乎脱了相。
她裹在一件超级肥的黑色三宅一生里。脸色发青。
她依旧对我温暖的笑着。
她说,我一直不相信怎么会有人那么坏,现在我信了。这个世界好残酷。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姑娘。
我所有的话都是苍白的。我们都落了泪,最后我们深深的拥抱。
我说,你好好治疗,别的事我们一起面对。我们没有男人一样可以好好的。
她说,可是我爱他,他那样对我,我还是爱他。
之后,泪雨滂沱。
好大一口的难受堵在我的喉咙口。
“哪怕他会毁了你?”
“哪怕他会毁了我。”
你这个傻子!醒醒吧!
我心疼她,也心疼她的爱情。更加心疼这个无知无畏的傻女人。
官司最后败诉了,法律上讲两人情侣关系,女方明知风险的自愿行为。但是女方做为债权人可以合法讨要债务。
静的治疗没持续很久,她的身体日益虚弱下去。
接到医院病人跳楼的消息是在凌晨。
她没有死,在icu里抢救了两个晚上。
全身骨折,肋骨扎到了肺叶里,碎片流到了心脏,很快的心肾衰竭。强力的老虎素都没有挽救过她来。
她是在凌晨走的。
我隔着无菌玻璃窗看向里面的她,她只是睁了一下眼睛,她看到了我,眼神里都是决绝,她想说话,护士们手慢脚乱的处理她嘴里溢出的血泡。
那一刻,我的心狠狠的疼起来。
我甚至想,放她走吧,生对她来说太痛苦了。现实这个庞大的伤痕她无力承担,我们说到底谁也无法拯救谁。我们是什么呢,我们在这个冷漠无情的现实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们所谓的情感,爱情,友情,亲情。在金钱利益别有用心的人面前,就像被宰杀的羔羊一样。
绝望来临之前,只能发出无助的尖叫。
她母亲让我帮忙处理遗物。在她的日记记录里,我看到了一个烂俗的爱情故事。
以及那些话。
“今天我和松去了教堂,那里好美,圣洁的白墙,那一刻我想与他长久。”
“松又在咖啡厅的那个角落等我,他总是坐在那里等我,好像我什么时候出现,他都会等我一样,那一刻我为他心动。”
“松的台球技术好棒,他弹琴的样子好帅,我喜欢他的手指。”
“松在看电影的时候竟然睡着了,他的呼声好像一只小老虎,好可爱。天,我爱他。”
“他在塔下抱我,高高的头颅,垂在我的肩膀上,好像一只疲惫的狮子,日落之后,他是我的王。”
“松挑的Hotel被子好湿”
“他看我的眼睛好冷,他在我的呼唤声里毅然决然的走了。我一个人在冷风呼啸的街头想了想,还是把钱借给他吧,他除了我还有谁”
“在我准备接受爱情温暖的时候,世界好像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妈妈看到了我的医院单子,问我要不要紧。原来只有妈妈是真的关心我的,我想念爸爸。只有他们是无条件爱我的”
我越看越难过。直到看到最后一页的夹层里。
静娟秀的字。
“抱歉,我扛不住了。”
眼泪突然漫过了我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