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故乡去道别
二月中，正月十五刚过，北京疫情还算宽松的时候回家一趟。习惯坐的夜间火车会路过他家，凌晨一点多列车员会大喊，xx到啦！因为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城市还有他的生活痕迹，所以无法无动于衷，又因为往事太深重，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临走前两天午后，和妈妈去市场买菜卖肉。她要给我带一些做好的羊肉、排骨还有鸡翅，顺便我们路过医院去做核酸。小时候，矿务局的市场非常热闹，市场有一个巨大的顶棚，两边各种小铺子挤在一起，连门板都挂满了商品。那角落有一家卖碟的，常年用喇叭播放流行音乐，难说是卖电影音乐还是游戏，和不同的朋友路过，大家各有不一样的目的。记得有一年，爸妈突然带我去买了一个猪头，彼时我们刚搬家，爸爸妈妈还没开始吵架，我还有很多很多朋友。那只猪头应该被吃了很久，爸妈用它做了各种我没怎么吃过的食物。虽然后来市场拆迁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商场里，但它于我而言，依然是热闹又好玩。
挤进厚棉门帘，下午市场人不算太多，初春午后的阳光西晒进来，白色的泛着灰尘的。我走在妈妈身后不远，先看羊肉。羊肉摊摆出来的肉不太多，零星几家店都只展出一两大块，门上也都挂着各种火锅底料，直到她常去的那家，她才用手捏了捏那肉，让上称，然后从小挎包里找出手机一下一下地按屏幕，扫码，付款。有时候跟她出去我也并不会抢着付钱，像是那天，我走在她身后，看她搀着一两根白色的短发下苍白的后颈，时间忽而静止。买完羊肉，路过熟识的买面粉的叔叔，她简单地问候一句，那叔叔以前常骑着踏板摩托给我们家送面，衣服上总是沾着白色的粉。最后去原先住隔壁的水果摊阿姨那里，去买草莓。其实我自己很少买草莓吃，谈不上喜欢，更何况青春期的我像个男孩子，也不会喜欢吃这种看起来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的水果吧 。但是爸爸妈妈都说我爱吃，高中有一天他们突然提起的，虽然已经毫无记忆，但是在他们心里，我一直也与他们心里那个很小很小的，闹着要吃草莓的孩子无异吧。回家路上，我想着，下次回家一定要用什么把和妈妈一起的画面记录下来吧，我明白这时光太平常，以至于，我在遥远的以后也未必时时能想起，但它深深地在记忆深处住下，让我难过的时候哭泣，让我平顺的时候感到幸福。
最近实在生活不算太顺利，觉着压力很大。休息日起床后感到难过，和他可怜兮兮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向他示弱，不回避自己的依恋和痛苦，在他面前，活得太像自己。但是从未跟爸妈这样。某一年回家，回京时妈妈陪我去做核酸，走过医院的天桥时，我终于问起，妈妈，你在经历过去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有想过自杀吗。妈妈说没有，她说，如果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有时候也很难说她是不是有一点粗神经，但她知道我腿上一道许久不褪的伤痕不是工作被箱子划到的。我没有办法向她还有爸爸展示我的脆弱。即使是有关生死，我还是选择在我终于不想着结束的时候，透露一点曾经想要逃离的念头。
但是他不一样啊，我是多么多么，残忍啊。我曾向他说出多少内心深处的害怕，又吐露过多少无可奈何的迷茫，还有那么多的爱。只是我如今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敲打出热烈的爱意。便是这次回北京，路上听到他的消息，因为是好消息，所以在火车站忍不出在口罩里面微笑起来，但还是在微笑过后，担心地快要落泪。若说我和爸爸妈妈的感情像是温开水，和他的感情就该是烈酒了吧。我想起，第一年冬天，刚考研结束的我，早上睡醒，看到他说生病的事，也是一样，笑着笑着，就掉下了眼泪。乘夜车回家那天他还注销了微信，我四处寻他，在火车的棉被里哭得停不下来，用掉两大张纸巾擦鼻涕。
我也许还未接受，他们将会在某一天，永远地离开。
奶奶去世的时候正是山西最冷的时候，十一月末，爸爸早上发来微信，说奶奶没了，过了几个小时，妈妈也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等消息再请假回去。第一天回去的时候，按照礼仪应先上香，我跪在堂前，可能因为路途遥远，先坐夜车赶回太原，又乘哥哥的车回老家，所以疲惫冷漠得像是别人的奶奶。姑姑和爸爸他们都哭得很伤心，媳妇们都没怎么落泪，尤其是我妈妈。也是因为奶奶对妈妈不算好，所以我也对她有些怨吧。听说哥哥们来上香都哭得狠，但奶奶也九十二岁啦，我就也并不太难过。刚到老家，在大连隔离的哥哥就微信找我，让我给他们拍一些照片。跟妈妈说起来，她也可怜没法回来的四叔，说他年少离家，结婚也没回来，爷爷去世他赶上提干回不来，如今哥哥都已经结婚，该回来多陪陪奶奶，又说拆迁的时候没有多要一套廉租房，四大爷回来就可以陪着奶奶，不然就算在太原也只能寄住在兄弟家。老家的礼仪繁琐，本家在村子里没人，说不上话，步骤一点也不能省，出殡前一天晚上要上贡，需要跪差不多三个小时，大爷他们六七十多，体力根本无法支撑，于是一窝人找了小板凳酒盒子，歪七扭八围坐一圈。孙子辈也跟着跪，哥哥们和我一样跪不住，地板冷硬得要命，大家靠着坐着，听阴阳先生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本地话。中间香要燃尽了，姑姑说这个香不能断的，急着去点，哥哥就笑说，大爷他们守夜打扑克估计都顾不上看香，另一个哥哥回到，说不定奶奶看他们打得不行，还起来指点他们的。大家听到，表情也都变得轻松起来。
我也跟着笑，笑完就知道，奶奶是真的躺在那个冷棺上面，再不会醒来了。奶奶去世那天，即使她身体没什么病症，依然虚弱得坐不起来，大娘在照看她，叫她也不应了，就急忙给大家打电话。等到救护车赶到，已经筹备着租车直接开回老家，所以爸爸他们都不算见到最后一面。我也是出殡那天，才看到奶奶最后一眼。那天不刮风了，太阳晒得院子里暖洋洋的，我看着阴阳先生带着人一层一层地把棉被铺好，放上各种东西，几个小伙子把奶奶放到里面。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已无血色。我开始哭，这时候已经上过好多轮香，爸爸是最小的儿子，和姑姑一起全程陪着来着，他已经哭得双眼浮肿发红。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奶奶不在了的世界里，爸爸和他的兄弟姐姐们再也不会如从前一样，过年围两大桌还多，给奶奶倒一杯饮料，夹她容易消化的饭菜，热热闹闹地吃饭喝酒。她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小小的，我记起小学的时候，二大爷刚去天津，留下哥哥，哥哥那个时候个头飞长，我们站在院子里，跟围着白围裙的奶奶比身高，哥哥比她高那么多，我甚至记得哥哥穿着技校发的灰白迷彩服，还记起妈妈倒班有时夜里十二点才能回家，我就让奶奶在这之前喊我，自己跑去和附近的小孩子疯玩，记起她做饭真的很简单，以至于小时候我都不太爱吃饭，觉得饭可真难吃。
总是这些平凡的普通的一天又一天，变成了再难拥有的过去，想起这些事会笑，会流泪。
最近喜欢的歌是祝福，那么就以此结尾吧。
祝福你 平平安安
事事项项顺着你的心
爱你的人 惦身边照顾你
祝福我 平平静静
一人惦在秋雨的窗边
若是寂寞的时会冻不想你
2022.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