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同事见闻录 (5) - 我被劳动诉讼的经历
弗兰奇和之前的同事不同，虽是我的员工，但也为A公司做事，算是我和A老板共同的同事。她是我们筛选了多份简历后找出来的，我在一个飘雪的下午，又是在一间咖啡馆到了她，讲解了公司的业务和工作内容后，签订了工作协议。
5.1 初始的考验
弗兰奇刚入职后，我打起精神，像之前的同事那样，做了一周的培训，然后等待验证弗兰奇的工作，然而周五下班了，还没有收到任何工作结果，不由回想起之前JoJo小姐的作为。那时恰逢春节，大年三十的晚上辗转难眠，我设想着种种可能，担心她会像第1位入职的同事那样，交不出工作。想到今后的共事，更感焦虑，毕竟签署了两年协议，如果开头不好的话，后面会更难。想着想着，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入睡。早晨起来的时候，收到弗兰奇的信息，她说已经完成了当周的工作，只是刚开始不太熟悉，所以延迟了一下。看到这里我才放下心来，我们都度过了初始的考验。
5.2良好的进展
弗兰奇是一个在读硕士(在线课程)，在媒体行业工作数年，还当过项目经理，比之前两位认真很多，工作也很稳定。她个子不高，有些跛脚，有美国和德国的双国籍。她与我共事的时间最长，有接近两年。我们时常沟通，在家办公之外，还在咖啡馆见过几次面。工作沟通之余，有时会闲聊两句，我和他讲起国内的无人餐厅和物流追踪等等，她也会分享家乡慕尼黑的事情给我和其他同事。经历前面两位同事，我对弗兰奇每天的工作和汇报很是满意，她还介绍了另一位同事Roland加入我们，他是毕业自瑞士大学的匈牙利人，后面会专门讲到。
弗兰奇保持着德国人的骄傲，记得有一次和她还有Roland一起聚餐，她和Roland说我们国家的政党比你们的强多了。还有一次工作时，她说:"我们德国人工作守时，且严格遵守协议，不会拖延工作的，放心好了。" 除此以外，她也有德国人严谨的一面，比如有一次工作超时了13分钟，也如实的和我汇报了，并表明如果到半个小时的话就需要支付她额外薪水等等。总体来说我们对她比较满意，希望能够长期的合作下去，毕竟换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5.3 事与愿违
弗兰奇在第一年里，和我们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尽管在家上班，依旧遵守工作规则，让大家都很满意，可是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们对她的好感下滑了。
有一次，德国的慕尼黑举办了一次电商展会，那时我和A老板拿我们的电子产品去那里试试，于是我便安排弗兰奇和Roland两个人一起准备。弗兰奇说他以前有过展会的经验，更增加了我们参展的意愿。期间她跟我提过详尽的清单，包括展会门票，宣传单设计和印刷，展会的横幅，纪念品和小吃等等，算是考虑得很周全了。大家忙得热火朝天，我把预算整理完后，约他们一起开了个会，然后便预祝他们马到成功。
可惜事与愿违，展台的反响冷淡，多数都是想拿免费赠品的人。弗兰奇在展会期间表现得很有信心，还说联系到了几个合作方，但展会过后便烟消云散，再也没有给我们反馈，只留下一叠寿司店、礼品店的报销票据，这让我们有点失望。
展会毕竟看中的是产品，所以我们也没有责备过弗兰奇，但这之后又出现了其他状况。她运营的网站每况愈下，未给出合理的方案，反倒一再提出涨薪的要求，使我们对她的印象再度下滑，然而还是发了2次奖金，但似乎对她激励不大。工作一年半时，弗兰奇的状态更加松懈，在网站持续下滑之际，还是让我们追加奖金和假期，我不得以在她的绩效考核打了C。
直到有一天，A老板和我谈了谈，他觉得照这样发展的话，可能要换人了。我找机会与弗兰奇谈了谈，她觉得自己很冤枉，问我说具体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我说你把工作都完成了，但是质量不好，你经营的网站比你入职的时候还差，我们也没有办法。
弗兰奇想了想，默默地接受了现实，临走前还热心地帮我物色了几个人选，找了一个人替代她。那时我也觉得惋惜，但网络营销是看数据的，如果让用一成不变地经营下去，可能只会更糟，所以还是要面对现实，找个人替换她。
5.4 劳动诉讼
"Trouble is a friend but trouble is a foe, oh oh..And no matter what I feed him he always seems to grow" - Lenka
本以为好聚好散就这样翻篇了，可是没想到一个月后，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印巴人的电话，扯了一堆劳动协议之类的事情，他的口音稀奇古怪，我没有理会，让他发了一封Email。待我收到Email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弗兰奇小姐向ACAS (Advisory, Conciliation and Arbitration Service) 提出了劳动诉讼的申请，把我给告了。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赶紧打电话给她，可惜无人接听，我又让同事玛利亚帮忙联系，也是没有回应。我知道弗兰奇下定决心要把我告上法庭了，ACAS说诉讼的理由是我在她提出请假申请的时候把她辞退了。这借口也是清奇了，我记得她说过假期用不完，想换工资，并且在离职时也领取了未用假期的补偿。这也就罢了，另一个理由是说她很久之前想请假4天，但我只批了3天，实在让人哭笑不得。思考了一阵后，我找了几家律师咨询讨论应对的策略，然而每小时数百英镑的咨询费让人望而却步，直到看到一家半岛律师行，才找到合适的Offer。他们是会员制的，服务期限最低一年，但也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了。沟通过后，工作人员把M律师介绍给了我。
5.5 M律师 - 曾经的同行
"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 無知地索求, 羞恥于求救..."
- 李宗盛<山丘>
M律师来自Yorkshare, 声音充满磁性，在电话那头很有信心的和我说，你先把你们以往的工作经历对话，以及她提出的那些问题，准备好资料，等我下周一找你细谈。我在周末忙了两天，把弗兰奇以往的所有请假记录、工作沟通、绩效考核，对话截图等都做了详细的备份，然后略带忐忑的等着M的到访。
那天的天气略带阴暗，下着朦胧的细雨，就在此时，M律师到访了，他仔细看过ACAS发的信，郑重的和我说，她是告你工作歧视。我的大脑迅速转动，回想和她共事了一年多，未曾歧视过他, 但她对解约这件事怀恨在心，所以编造了借口。我又和律师过了一遍以往的资料，我略带无奈的告诉律师，她的每一次假期我都批准了，唯独一次少批一天，应该没有大碍吧？律师说,这些其实都不构成问题，但是如果她想告你歧视的话，总能找到理由。
英国的法律对雇主有保护，两年期内的雇员，不得提起诉讼 (Tribunal)，除了工作歧视。弗兰奇工作不足两年，所以提起了工作歧视的诉讼。其实我也查询过政府官网，能形成歧视的缘由繁多，定义宽泛。沟通了好一会之后，律师满怀自信的告诉我，你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如果你要坚持打的话，我可以保证她不能得逞。我说坚持到底的结果是否要上庭？律师告诉我，是有可能上庭，但是我们也可以保你不输。我想了想说，上庭可能要几个月吧，那最好还是庭外和解。
M律师告诉我，他们的定位是盾，而弗兰奇那边的律师是矛。其实我并没做错什么，对方应该只是想要钱，即使你赔偿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相当于交了一张罚单吧。我们在谈完之后便告别了，此时天空放晴了，还出现了彩虹。
我把工作放下，又花了许久，调整了一遍文档，发到了律师邮箱。随后，我和A老板讲了此事，他觉得弗兰奇的理由很牵强，但还是接受了现实并同意和我一起承担赔偿费用。A老板随后问我需不需要支持，我想了想说, 这件事情我来解决吧。
之后还和这位律师在电话里沟通了几次，再没有见过面。只有一点让我记忆深刻，M律师说他以前也做网络营销，但因为扛不住Google的算法影响，所以转行当了律师。他和我说，有些律师事务所专做索赔的生意，帮雇员向雇主索取赔偿，然后平分，以此牟利。他估计弗兰奇在离职后Google了一下离职赔偿，然后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给她出谋划策，才决定了用工作歧视来告我。之后我发现她委托的律师行确实有在Google上打广告，而我用的关键字就是离职赔偿之类的，感觉M律师所说的八九不离十。
我想起有一个专业不对口的例子，说朱元璋以前是和尚，可是因为生活不下去了，所以造反当了皇帝。在焦虑和烦躁中还能想起这件事，也是奇怪。
5.6 孰是孰非?
我想弗兰奇终究是怀恨在心的，因为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和我说过，她从入职起到离职那一天，一直稳定的做着同样工作，为何突然就对他不满了？可她不明白，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网络营销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有很多流程化的工作，但有一点，要根据市场和环境的变化去调控，在当前模式找到优化的可能，保持每一个阶段都有新的发展点，方能与时俱进。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一成不变。网络营销对人的要求也是一样，如果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而不去尝试新的事物，只会掉入能力陷阱，困在舒适区中，与团队渐行渐远。
不过认知偏差是很难逾越的，以前我们也想让弗兰奇去尝试不同的工作，扩展视野。可她固执地认为，我们只是想安排更多工作，于是每次都以加薪的要求回应我们，然后还是回到自己固定的轨迹中。当然还有一些客观因素，比如远程办公和文化差异等，以前没认真的思考过这些问题，反而是被她诉讼了以后，认真5.7 交涉、等待
"很多时候，咨询的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来咨询只是想确认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 东野圭吾
委托律师交涉的那一天，大雨下个不停，伴随着呼呼作响的狂风。想起以前读过村上春树的一篇文章，他说他的一个朋友喜欢在狂风暴雨大作的时候，一个人穿上雨衣，拿着啤酒，跑到动物园去观察动物。小型的哺乳动物，如猫和猎犬等，蜷缩在角落，等待着未知的命运。灵长类动物诸如黑猩猩，则是像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一角，抬头看着天空，摆出一副悲悯天人的表情。我想，此时若有条件，我也要去动物园看看。
在此后的一周里，我静静等待半岛律师与弗兰奇小姐和她的律师交涉。完成工作后，我便坐在电脑前等邮件和电话。窗外一片阴霾，街上比平日鲜有人走动，显得冷冷清清。我一边盯着淅淅沥沥飘落的小雨，一边闪过一个念头，我究竟在追求些什么？我想起弗兰奇，Roland，以及其他同事，他们是否希望我有所改变，或是不抱有任何想法？我始终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答案，打开窗，对着飘浮在空中的雨点伸出手去，却碰不到什么，雨停了。
5.8 别了，弗兰奇
律师最终带来了好消息，他们说对方庭外和解了，并且帮我把对方所取的赔偿金砍了一半。他们声明了两点，一是我们有弗兰奇签字的绩效考核，证实了我们辞退她是由于工作表现较差，而不是请假的关系；二是我们有全部批假的凭据，证实从未拒绝过她的假期，并且她那边也无法拿出请假被拒的证明。弗兰奇和她的律师看过后，很快同意了我们的条件。
我不想再和他们有更多瓜葛，把钱打过去之后，那头便签署了一个协议，保证以后不会再给我们找麻烦。过了几天之后，此事便告一段落了。我与律师的服务协议有一年，本想着有一层保障也好，继续为我们保驾护航吧，可在此期间再也没发生弗兰奇小姐那样的事情，等于没用上他们的服务。本想这样也挺好的，no news is good news，但偏偏在律师的服务结束之后，又遇上一桩新的纠纷，不由感叹事与愿违，不过这是后话。
此事告一段落之际，我不禁在想，接下来是一场新的考验，亦或是转机呢？正如同日出和日落一样，难以分辨。然而这件事情终究结束了，还要继续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