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

作者：浑人方

他散架似的坐着，耳机中放的歌像麻醉针剂持续不断地打入他的脑袋，眼神失焦，看着电脑，电脑的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他放了一首麻园诗人的《最后的时光里》，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听着“总想躲避一切，也想被谁发现，我会害怕孤独，时而习惯虚无”，暗暗伤神。吵了那么多年的架，仍然没有结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地知道什么在阻止他，更清楚地知道前因后果。有时候就是这样，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但因为某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便无法扭转局势，一切覆水难收。所以，他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把那几个吵架的人命名为：反抗君、逃避者、伪君子、懦夫、命定人……还有谁？他想。是啊，还有谁？还有道德、责任这些个狗东西？

他愤愤地坐着，有很多想说、想写的，但就是说不出来、写不出来。他就像是一个酒瓶，里面的酒沸了滚了，要满出来了，但瓶盖死死盖着。瓶子随时会炸裂，酒会撒一地，撒了一地的酒当然不能喝了，他只能想办法开瓶盖。音乐如果是一种开瓶方式，那再好不过，就能将美酒在瓶子胀破前倒出来。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哪怕一个杯子。他感到痛苦，想想自己近来的那些事儿——自由、快乐、生活、自己、人生、爱情这些词汇绕着他转，如果没有绕着他转，那就是飘在空中，而他千方百计地去捕捉它们而不得——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杯子，一只一直坠落着的杯子。“梦是华丽孤单衣裳，从未抵达海岸。”歌曲进行到这里时，他点着了烟，抽了一口，咳嗽了很久。缓过来之后，歌曲已到尾声。他把进度条拉到开始，重新进入角色。

他散架似的坐着，耳机中的歌像麻醉剂持续而持久地打入他的脑袋，电脑的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昨天寻觅什么？”“明天寻觅什么？”“把昨天遗忘，世界遗忘，把现在遗忘！”这是这首歌的提问和一种逃避方式，完全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和我一样，他想。他喜欢麻园诗人，去年2月或3月，搜索了各地的湖，从地图上看，它们就像一片片奇形怪状的叶子贴在地表，有的像枯了的或被虫子咬稀碎的叶脉，十分壮观。他发现了一个极像烟斗的湖——泸沽湖——于是将其写进了诗里，诗曰：“湖泊是片片叶子落在地球上 /大烟斗叶、碎叶或叶脉 /都逃不过虫子的啃噬……”后来他搜到一首同名歌曲，麻园诗人的《泸沽湖》，简直像挖到了宝，现场版视频看了好几遍，歌者大汗淋漓，他激动不已。一年多过去了，他仍很喜欢这首歌。有的人喜欢某位歌手，会将其所有歌都听一遍，而他只取一二，也仅仅是欣赏作品，而对作者一无所知，直到最近才去听了麻园诗人的其他歌曲，收获了《晚安》《时光宇宙》《最后的时光里》，也才知麻园诗人不是歌手而是个乐队。他抱起吉他嘶吼了一阵，真假音的来回切换让他大脑缺氧。接着他面红耳赤地坐着。

他面红耳赤地坐着，听歌、翻书、打王者荣耀、刷抖音、发呆……一会儿做做这个，一会儿做做那个，不知道做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做。时间多宝贵啊？而他直想把时间早早打发过去。他想起《三体》，程心穿越400多年到了末日之战，又在光墓中经历了18903729个地球年。但她本身不会拥有更多的时间。是啊，他无所事事地坐着，也不会拥有更多的时间，和燠热的春天一样，背着一捆捆野草，充当命运的脊梁。他的耳边，还传来阵阵吵架的回声，他知道，不吵架时，时时刻刻都在酝酿着下一轮吵架，甚至在以哑语吵架，以任何安静的方式吵架，或如武林高手般，对峙着，眼睛一闭，就在脑中默打起来。旁人来看，就像是两个徒有虚名的嘴炮一言不发，下一句很可能是：“你过来呀！”他就是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却忙得不可开交。

他忙碌地坐着，电脑的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不知不觉，新的一轮吵架已然开始。

伪君子：“相信我，不会的！”

懦夫：“唉！”

命定人：“就这样吧……”

道德、责任等狗：“我……我能怎么办啊？”

逃避者：“再说吧……”

反抗君：“你们在说什么啊？！一帮狗东西！！！”

昨天寻觅什么？今天寻觅什么？明天寻觅什么？寻觅的东西，终究会找到吧？他想，随后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加入吵架行列中。

他说：“操泥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