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书店面临危机的时代,我们能做什么? | 每周特别推荐

介绍这本书之前,我先摘一小段:
“我们站在收银台旁,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那一刻,我们对过去的感情更加强烈,简单而又真实。一个女人带着宝贝女儿走进来。她径直走向儿童区,让孩子坐在温暖、鲜艳的地毯上。你会感觉到她只是需要在继续白天的任务之前,暂时换一种状态,休整一会儿。十分钟后,小孩睡着了。女人没有买东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书店。伊丽莎白和杰克逊很平静。‘爱书的人,’杰克逊微笑着说,‘我们了解他们。他们来到书店寻找自我。爱书的人。’
一个壮汉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要找一本关于摩托车修理的书。杰克逊去帮他找书。他翻阅杰克逊找来的书,说骑摩托车的事,说它怎么砸伤了他。他看到某一页,选定一本书,买好就走了。我聊起这个,说书店就像一个迷你告解室,人可以来这里存放自我的真面目。
伊丽莎白和杰克逊都笑了起来。他们告诉我,本质上,书店像人类习惯的熔炉。人的性情——爱、恨、希望和恐惧——都可以从他们选择的书、他们在书店里里外外的活动、他们与文学的关系以及与卖书人的互动之中看出来。他们觉得,顾客的习惯也有助于塑造和改变书店的个性。‘我们依靠他们的惠顾。无论他们要什么,无论用怎样的方式提出来,我们必须倾听,尽量满足。’
他们已经领略过人类存在的各种形式。上午,可能有一个女人走进来,一边唱歌一边向他们展示她的戒指:‘你们有没有关于婚礼筹备的书?’下午,另一个女人会小声问:‘您能推荐一本管理悲伤情绪的书吗?上周我失去了儿子。’有一件书店的旧事:一位穿着深色西装的商人匆匆走进书店,竭力保持镇定,迫切寻找一本商业‘指南书’。‘不是这种,你们有别的吗?’他哀求着,突然情绪崩溃,‘我为了商业贷款把住房抵押出去了。我的妻子和孩子都不知道。明天他们要拍卖所有的东西。一切都没有了。’
‘碰到这种情况你怎么办?’我最后问。
杰克逊答道:‘我们听着,找书。如果他们想要,他们会买。但我们知道,有时候人们只是想对另一个人倾诉。’杰克逊耸耸肩:‘说你感到很遗憾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
这段话来自非洲作家伊冯娜·阿迪亚伯·奥沃尔(Yvonne Adhiambo Owuor)。这也是所有关于书店的文字里最打动我的一段。它没有把书店神圣化,也没有把书店苦情化,只是在叙说一个书店存在的日常意义是什么。

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书店更像我们日常的一个陪伴,一个能够舒缓自己情绪的空间。只是很多时候,我们太过匆忙,已经顾及不到还有书店这样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了。 这段文字收录在这本小小的《世界在书店中》。

这些年国内出版了很多“书店指南”、“书店游记”或者书店店主故事之类的书,但《世界在书店中》有它独特的地方,甚至在我看来,它是那类让你对书和书店产生真正的深层情感连接的书。
编选这本书的是英国著名的评论家、作家、语言学家……简而言之就是个“杂家”,亨利·希金斯(Henry Hitchings)。可能有人之前看过他写的《如何读懂经典》、《英语的秘密家谱》之类的作品,他能在语言世界里为你打开一个万花筒一般有趣的世界,让你不至于心生畏惧。

但他的这些博学都来自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爱好,那就是逛书店,自然而然,他就动念编了这样一本书,把全世界各个国家的作家关于书店记忆的文章收录进来。
他前言里有一段话非常好地概述了这本书的调性:
这本书不是地名索引,不是世界书店指南。它是一本散文集,是作家对书这种过去一千年最具共鸣的物件,以及对读者获取书的特殊空间的私人体验——对他们而言,那里是一种药或一帖处方,是一种折衷主义的奇迹,是一座秘密花园,是一个意识形态的炸药桶,是抗议反对世界其他地方泛滥的陈词滥调、巧言令色的舞台,也是一个安全、理智的所在,是唯一一个既是灯塔也是洞穴的地方。

书店的意义大概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具体的,想想我们读书阶段,谁没有被书店影响过。也许是那种大的连锁店,也许是一个小小的书摊。书店就像一个魔法空间,给了我们很多温暖。
对于收录在书中的作家而言,在他们写作之初,书店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在他们的写作之路上,助推了一把。等他们自己很多年后,写出了成功的作品,回头再看记忆中那个渐渐远去的书店,难免会心有感激。
有些作家把书店视为写作的起点,比如像英国小说家伊恩·桑瑟姆(Ian Sansom):
在商业图书部工作时,我还开始读亨利推荐的捷克小说家——卡雷尔·恰佩克和伊凡·克里玛,博胡米尔·赫拉巴尔和约瑟夫·史克沃莱茨基。我喜欢史克沃莱茨基,虽然我可能永远读不出他的名字。我崇拜恰佩克,但我热爱赫拉巴尔,至今都爱。无论是好是坏,阅读赫拉巴尔造就了今天我这个作家。我还开始阅读许多以前没有真正阅读过的美国小说家,就从一楼的小说部拿上来的——唐纳德·巴塞尔姆、辛西娅·欧芝克、托马斯·品钦、威廉·加斯。我读约翰·厄普代克。我读菲利普·罗斯。我读索尔·贝娄。读所有‘通常可疑的人’。我每天所有的时间——除了一个工作日和星期天之外——都是跟同事谈话、阅读,同时尽量避开顾客。

有些作家把书店视为文学的启蒙,比如像哥伦比亚著名作家胡安·加夫列尔·巴斯克斯(Juan Gabriel Vásquez):
我通常会一头钻进一层的书架之间,那里的光线并不是读别人写的书最理想的位置, 而我想的是我自己的书出现在这里的奇迹——那本我甚至还没有想好,没有动笔写的书——有一天它会在那些书架上,按照字母表顺序紧挨着它的邻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当时我发现字母表有一种隐含的魔力,因为巴尔加斯·略萨是我当时心目中的大师,我的楷模:他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作家。多年后,作家圣地亚哥·冈博亚向我透露他想象有朝一日他的书能够毗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正如今天书店里摆放的那样——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感;还有作家安东尼奥·萨拉比亚,也因为意识到自己和影响他最大的作家若泽·萨拉马戈在书架上做邻居而特别高兴。即使到现在,每当我重返一座曾经居住的城市,到某家书店找一本巴尔加斯·略萨的小说——比如巴塞罗那的中央书店或拉耶书店、巴黎的文学树书店、列日的帕克斯书店——看到我的书和他的书比肩而立,我就想起过去的那些岁月,惊觉这些年发生的一切。这种惊觉也是那些书店带给我们的。

还有些作家会在书店里寻找到自己呼吸的出口,比如像曾获得过普利策奖的美国作家迈克尔·德达(Michael Dirda):
在美国的藏书迷中有句很流行的话:没有比爱人的怒目而视更能抵消一天淘书的好心情了。不过如今,我在书店里只有前四五个小时才能保持最佳状态;之后我的脑袋就开始发昏,眼睛很难聚焦。可如果我不坚持下去,我还是我吗?毕竟,在那段欣喜若狂的时间里,我把烦恼和担心都抛在了脑后。小时候,我会完全沉浸在一本书里;如今我似乎只能完全沉浸在旧书店里。哎,无论是甜蜜的屈服,还是睁大眼睛的惊叹,除非是转瞬即逝的,否则对一个职业书评人来说都是不可取的。而且我这个人,即便在度假,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也总是手里拿着一支铅笔。读书的时候,我往往全神贯注于审视文本,警惕地注意任何线索、启示性细节、关键段落和故事中隐藏的机关。结果呢,虽然阅读仍然是乐趣,却成了一种带有防备的乐趣,怀疑上作者的当。当然,看到书架上一排排的旧书,我仍然会像孩子一般兴奋得心跳加快。

土耳其著名女作家艾丽芙·沙法克(Elif Shafak)的这段描述最贴合当下的世界。对于出自伊斯坦布尔这样一个文化交融地带的人来说,那里的书店意味着一种思想上的多元和丰富,只有在那个小小的空间,仿佛世界之外的纷争与利益都暂停了下来,毕竟人再大的自我,最终都会被扫入历史:
“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是二手书店。严格来说许多都称不上是店,而是堆满各种各样的书稿、 微型画和杂志的小破屋子,种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那里还有一些被人遗忘,甚至是被禁的出版物。那里的顾客与众不同,不知为何显得更严肃。可以看到老年人和大学生在一起。氛围很安静。没有人吸烟,没有重金属音乐,绝对没有大麻。当你打开一本奥斯曼帝国时代的老书,第一页上就有一句祷告词献给柯比凯克——保护书免受灰尘和破坏的精灵。
我一直保持着兼容并蓄的阅读习惯,读各种文化、类型和历史的书籍。以前没有秩序,没有等级,没有中心。东方自何处始,西方向何处终?我画出自己想象的地图,故事自由地穿越国家和大陆,民族和宗教。我贪婪地读任何感兴趣的东西,从法兰克福学派到奥斯曼时代女性杂志,不在乎它们是‘高雅’还是‘低俗’。
多年来,我从伊斯坦布尔到波士顿,从密歇根到亚利桑那,又回到伊斯坦布尔,最后搬到伦敦。 但伊斯坦布尔的书店和它们的杂乱与多元,一直与我同在。我到哪里都带着它们,就在我的头脑中,在我的灵魂里……”

如果这个世界终将面对更复杂更动荡的局面,或许我们能这本书中寻找到一丝慰藉,尽管在现实生活中,书店已经日渐式微,被更便捷的网络取代。不过,愈是这样,愈值得在这些文字里寻找属于我们对于书店的记忆。 希金斯也在书中提到了这一点:
尽管书店有这种改变人思想的魔力,我们却生活在一个书店面临危机的时代。它们的生存正遭受房租、税率上涨的威胁,遭受网络书店的挤压,读者的注意力被其他更轻松、更积极营销的娱乐方式所吸引。说句题外话:虽然书店也是生意,但它们大部分不会遭受公众对商业化的那种反感,这既是因为它们倡导的是文化和社区,也是因为它们让我们与一个逝去的年代相连……
当然,这本书不是为书店作挽歌,它只是在唤醒我们对于书店的重新认识。不管是作为普通人还是作家,书店对于我们而言,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这个社会独特的存在。所以,当你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请多一点耐心和关注。
也许,在这家书店里,有些东西就改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