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片段
写作时间不明,应为2014-2016年间?
片段。剩下的太羞耻实在不想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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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天蒙蒙地还没亮.她已醒来.这种清醒来得如此突然,与睡意毫无挂念,但转眼她又陷入另一个梦境.推开窗.古城小客栈门前的灯笼闪着灰暗的光.湿漉漉的巷子,屋檐仍答答地滴着水.昨夜是一场骤雨.她定了定神,赤脚下床,起身去装水.咕噜的水声,玻璃杯内如小型的漩涡与急流.听见他翻了个身,低声嘟囔着含糊不清的梦话.“我们出去走走吧.”她回过头说,递给他一杯温水.他停下抓揉他那自然卷的乱发,伸手接过,迷糊着眼,摇头晃脑地表示同意.
沉默是他们进行交流的方式.起初他们畅聊彻夜,每一刻都变得平等而毫无分别.太多的事情可说,太多的心情想倾诉,涌到了喉咙,却又如鱼刺一般生硬地卡住.他们总还在小心翼翼地刻意避开一些东西.过去是他们的软肋.他们明白,这些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过去阻碍的并不是他们两人,而是一切与他人的交流——准确地说,是他们自己与世界的道路都被切断了.于是,到头来,他们总还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他人的追求,他人的恋情,他人的痛苦,他人的疯狂.事实上他们并未真正全身心地参与过这些有趣的事件,但他们始终坐在一旁,观察着,咀嚼着,尝试将一切编成语言,不时润色一下,编入一些深思熟虑过的幽默,故意隐去一些事实与有关真相与隐情的线索,然后用绸子包裹起来,收进心里,盼望着下一次将它作为自己的故事,献给对方.他们是如此的了解彼此,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因为他们是如此的相似,从思维方式到经历到隐忍.他们从不会指出对方叙述中的破绽,也不会问“你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在所有他人的故事都用光了后,就只剩下自己的了.于是他们不可避免地陷入沉默.但这种沉默,瞬间便成了默契.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沉默对的是自己,而狂欢与纵情对的是别人.别人看到的是疯狂,而只有他们才在疯狂的余烬里看见了沉默的痕迹.
一个月又三天前的那日她问他,一起去旅游吗?我想再去一趟丽江.“从前走在酒吧街里,尽管向往,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属于那的.一切都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心头.古寺也好,敦煌的壁画也好.但我不去苛求,也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光阴的浪费.时候还未到,我明白这些是我的未来,它们在等待着我未来的造访.”——这些都是她未说出口而他读到的.顿了一下,她又说,明天我就十八岁了.他问,什么时候走?她回答,下个月的今天.他说,好,一言为定.
只需一句话,一个月后,凌晨四点.她竭力想擦去车窗上结的水珠.但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个立在巴士站前,显得有点伶仃和单薄的黑影;无需看清,就已被她所确信的人;就只有他了.“这么慢.”他嘟囔着,将她的大行李箱搬下车,不满地絮絮叨叨着把自己的衣物装进去.然后他们登上了前往机场的大巴.大巴上盛满了困倦与疲乏.他们没有过多的力气去谈笑了,他们是疲倦的一分子,风趣与幽默并非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这只是在他们这十几年中慢慢建立起的表象,性格,与标签.他们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与之浑然一体.
她被路边转瞬而过的橘黄灯光惊醒,感到这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不知昏睡中的几时已紧挨着他的右臂,倚着他的肩膀.他的凹陷的颈窝,盛满了他的气味,有微微的苦涩汗味,还有洗发水的香气,甚至还有薄荷的牙膏味.他仍在睡,睡得很沉.她不敢惊醒他,却沉溺于这具躯体所带来的温暖之中.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害怕孤单,始终如此,这是源自骨子里的.她有点害怕,毕竟他们不是情侣,也永远做不成情侣,因为太了解了,正如自己不会爱上自己;但他们又相爱了,这不是浪漫的爱,这种爱参杂着太多别的东西,有同情怜悯,苦痛,理解,还有信任,陪伴与依赖.他们互相成了一种象征,如同外面不真实的光影,他们是彼此逃离现实与苦痛的出口,是彼此的陪伴者与拯救者.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世俗的情感,上升至了一种堪称神圣的境地.可惜没有人能理解,这是他们的痛楚.受到人们的驱逐与世界的拒绝,他们又扣得更紧了.她感觉到他原先平稳的呼吸中断了,明白他已醒来,连忙闭上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她能听见他转过头看她时头发与皮椅的摩擦声,然后他又看向了别处.她睁开眼,任由路灯打在她脸上,浮想联翩.一处颠簸,她借此使自己的身体歪向了窗户一侧.直至下车,他们都还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大型客机,他们没能如愿坐到窗边,而在拥挤的机舱中间.她要了一杯无糖绿茶,他照例要了咖啡.打开阅读灯,她在看《夜色温柔》,而他在看《挪威的森林》.她莫名想起一句话:
那就戴顶金帽子,如果能打动她的心肠;
如果你能跳得高,就为她也跳一跳,
跳到她高呼:“情郎,戴金帽,跳得高的情郎,
我一定得把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