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洞里的人

我们村之前有一个很怪的人，住在山洞里。约摸三十几岁的样子，长得瘦小，留两小撇八字胡，鹰一样的眼睛，很黑。

大概也是个头小的原因，他的裤脚总是长长地拖在黄胶鞋上。走起路来背脊却挺得板直，步子迈得很大，好像要急着去哪儿。

他在村里应当是有“家”的，父母或兄弟，我忘了他的名字。他的山洞在村口不远处一座树很密的小山上。我从没上过那座山，有一次走到山脚，坡体陡峭，荆棘丛生，无从下脚。

对于他的生活，我实在太好奇了。下雨天山洞会不会冷？大概不冷吧，听说洞里是冬暖夏凉的，就像大雨后学校草地的蚂蚁窝塌了一个大洞，我伸手进去探，里面竟然是热乎乎的。他每天做什么、去哪里？晚上会在山洞生一堆火吗？是否用树枝叉着烤肉，像电视里那样。噢，听说里面是有棉被的。我真想去看看啊。

人们大概觉得他过得很悲哀。

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村街心，挑着一口锅和一只鸡。半大的黄母鸡，垂着脖子脑袋。没人质疑他从哪里得的鸡，“咳，怕是个瘟鸡！”

他在附近捡些玉米秸秆，生火，拔毛，开膛，煮鸡。不多久，便旁若无人地大吃起来。他徒手撕下一半热气蒸腾连骨带肉的鸡边腿，大口大口吃得痛快。天！这不就是武侠剧里大侠吃的白斩鸡么？难为他锅里的细鸡毛都未脱净，我竟看得馋了。

之后我终于知道，他的谋生之业是采配简单的草药，他还给我外公配过一副。里面有一种我们叫“小蓝花”的马鞭草，有活血散瘀、解毒退黄等功用。

这是我最喜欢的野花，扫眼一看并不出众，干巴巴的甚至有些丑。蹲下来细细看，花朵还没有米粒大，却小巧精致，是极舒适的淡紫色。外婆说是米汤色。我也搞不懂为什么米汤的颜色是白的，偏要说成淡紫色，不过云南有一种淡紫色的菌子，就叫“米汤菌”。

电影里说马鞭草对吸血鬼有震慑作用

人们大概不会在意一个孩子毫不避讳的直视。我小时候常在路上盯着人看，被看的人并不觉得奇怪。有一天我又盯着他看，发现他似乎老了一些，有白发了。蓦地，他鹰一样的眼睛与我直直对视，目光锐利，却平静无波。我才意识到，我已是个半大孩子了，对他这样的打量真是无礼。

想必他已不住在山上了，不过他倒像一个侠客隐者。

我不是隐士，钦敬侠客却做不了侠客。

我有我的悲哀。 2022.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