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本硕毕业后叛逃国画专业的整一个过程
我不喜欢社交,但喜欢讲故事。且我没有什么编造能力,只会说发生在自己周身的事情。
前几天和一位软件产品经理聊了一下,他们是做一款程序的,为社恐艺术家服务。期间聊到了一些创作上的心路历程,不禁一下子聊了100多分钟。最近正好我又参加了一次艺术节,也就是做摊主卖一些和自己创作相关的东西。以我个人的经验,因为我自我认知我的画气息比较疏离,不太像一些主流的插画衍生品那样给人亲切的感觉,所以我只能靠介绍铜版本身的特质以及我自己的故事去吸引潜在对我感兴趣的人。(在此没有拉踩任何艺术形式的意图,仅探讨对我本人适合的表达方式。)
我的头一句往往是:“我现在在做铜版画,但我本硕是学中国画的。叛逃了。”
交代背景:我本硕就读于中国美院中国画系,本科为中国画人物专业,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画综合研究。当年考国画系有两种途经,报名的时候就要选择好。一种是用西画方式考,一种是用国画方式考。两者的比例差不多是对半开,西画考就是考造型能力,国画考就是考笔头功夫。考进去以后大一是基础大课,所有人混在一起,但实际上大家之后的方向也都很明确——考造型进来的往往首选人物,画人画烦了的会选花鸟,有山水情节的会选山水;考花鸟和山水进来的,往往就是一个延续。其实我入学的时候有一个专业是新设置的,叫中国画综合专业,但因为才建专业第二年,又和当代相关,第一届的时候有志之士还不少,但到我这一届就出现了一个现象,那便是山水选不上了去选综合。我作为一个人物专业的外人旁观就是,教育和学习的意图不一致,教的人累学的人也很累。而且综合专业的老师之间也有一些理念分歧,分裂叠加在分裂上,整一个教学模式就很碎裂。有点扯远了,但我的主旨是应当依凭什么去选择自己的专业?
当时我选择报考中国画系,一是因为父亲收藏的近现代国画较多,从小也算耳濡目染,自己并不抵触;二是自己好面子,考前报了两个纯艺术专业,当时国画系的成绩较好,为了就学所以选择了;三是小时候上过一些兴趣班,当时成天画荷花,认为自己或许和国画有一些缘分。但这些实际上都是很客观的因素,我从未主观问过自己是否真的想画国画,也从未剖析过自己的性格。事实上性格和画面是直线挂钩的,也就与媒介相挂钩。我的性格比较直接,掌控欲也很强。但我喜欢动态掌控,讨厌一成不变。所以我喜欢边缘可被掌控的绘画方式,但我又期望它的内里是多变的,是自由的。在此横向比较宣纸的特性:生宣,适合写意,边缘渗化,效果丰富;熟宣,适合工笔,不会渗化,层层叠加;半生熟,适合兼工带写,轻微渗化。由于我是人物专业,写生时我们默认使用生宣,所以我七年都在和生宣较劲。也有一些被pua的成分在,那就是你用不好这个材质是你能力不行,而不是材质本身不合适。当时临近毕业我画创作,我潜意识将生宣做熟,用了很多手段,想要获得我预设的效果,它一直在翻车,我也一直在被导师抨击。直到还剩十天的时候,我一下子幡然醒悟,不能再犟下去了,我完全可以用半生熟,现在再不走所谓的捷径就没时间了。一直以来我总认为用了半生熟我就认输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接受宣纸本身。好在最后它还是完成了,我认为它是成立的,所以愿意放进我的作品集里。


我受父亲的影响,受国画系七年的熏陶,受同学的影响,但还是没用,它还是像版画,我的审美意趣还是像版画。
那难道我从未接近过我自己吗?也不是,其实上学期间有很多蛛丝马迹我没抓住。国画系设置了篆刻课,我如鱼得水,热爱印章和纸密切接触的挤压感。我能从早上八点一直刻到晚上十点,热爱钨钢刀刻入石料的深刻感,最终结课得分很高。但我总认为国画是老家,我不能叛逃本专业,所以还是回去了。更不巧的是当时选修了浮雕和圆雕,没有选任何和版画相关的选修课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我甚至没有去过版画系,也没有什么版画系的朋友。后来硕士期间选修了一门叫版本学的课程,是鉴别古籍的一门课程,对于鉴别印本还是写本我一目了然,压印痕迹对我来说是亲切而熟悉的。我依然没有接近版画,但我的潜意识很习惯这些。
后来毕业我回到上海,因为毕业创作给了我一些甜头,我以为能继续创作下去,于是买了一堆八尺半生熟,添置了很多毛笔,但我还是觉得不够对味。我依然在和宣纸搏斗,就像一段扭曲的爱情,我爱的是幻想中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宣纸它也有它的特性,各不让步。但冥冥之中有一些东西把我往版画引。之前硕士期间协助导师布展,听闻了丝网印刷四个字,也目睹了该技术,但完全没看明白,仅留下了个问号。当时淘宝推荐了居家丝网印刷套装,我买了一套,制版成功了,印得很快乐,一下子就生产了一堆图案。但因为它是一种漏版印刷技术,没有那么贴近我的需求,所以也没有继续下去。接着我去学了纹身,体验了木刻。因为不再有“不能不务正业”的困扰,我以最快的速度尝试我能尝试的一切。它们逐渐接近了,金属,刺入,按压。再后来我去了发售丝网套装的工作坊学习了独幅版画和铜版画,它们累计起来实际上只有四天,在纸过完压力机揭开的瞬间,它好似在发光,我希望更漫长地注视它。
今天看到一段话:教师应该是一个鼓励者。艺术家必须有想象力。不运用想象力的艺术家只是工匠。物质无所谓美。万物之美,皆在人心。(《艺术精神》罗伯特.亨利)在2年前,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没什么创造力的人。我想画画,但我害怕画画。除了写生,我无法创造一个画面。我被法度所框住了,在中国画的领域中我被教育什么是“错”,什么是“对”。然而对美的经验不应当有对错之分,每种美都有其受众,都有能产生共鸣的同类。之所以又能再进行创作,是因为我受益于对铜版画的无知。我不懂,不懂排线的方法,没看过大师,没被骂过铜版打边打得不光滑,没被说过“你这个不像xx画”。我仅学习了关于铜版画的物理知识和作画逻辑,其余全都服务于我的本能。我的本能就是我的想象力。由于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以前很在意外界对我的看法,所以老师的评价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我也得扛住一定的专业包袱。但现在我有了万全摆烂的由头——我铜版画做得好,嘿我国画系的;我铜版画做得烂,哎没办法我国画系的。独幅版画和铜版画对我来说,我全然接受它。我接受它的全部,接受所有所谓的翻车。我满心欢喜去见它,打磨,雕刻,腐蚀,上墨,压印,揭开。它永远会给我想要的,永远在制造惊喜。我们在交谈,在商量,在往远处走,而不是在原地静默不前。当创作者接触一个材质,在初期势必会有磨合期。过往我总被教育是手头功夫不够好,没有形成肌肉记忆。你只有花时间,才能形成肌肉记忆。但我认为肌肉记忆和熟练掌握工具是两回事。肌肉记忆没有指归,而熟练掌握是为了服务于有倾诉欲的个体。极致的模仿确实可以带来舒适和成就感,但它与一个独立自主的灵魂相去甚远。当与一个材质相遇,漫长的七年都磨合不了,那就一定不是技术上的问题了。
后来我以最快的速度置办了一切,甚至入了一台500斤的对开版画机,在阳台搞了酸池,买了曝光机等等。它们全都自然而然运作了起来,虽然也有翻车的时候,之前过年的时候我甚至写了一篇日记去记录发泄我调酸的翻车过程。但这丝毫不减弱我对铜版的热情,我乐意做实验,尽可能搜索资料,查阅书籍,了解历史,了解各种其他的版种。甚至去看傅老师的直播,他虽然是在卖货但我还是被印出来的各种版画精准狙击到了……我四处搜集研究各种跟铜版玩耍的方法,它是一种十分主动的学习进步方式,充满了耐心和期待,和学国画的被动感大相径庭。但因为我还残存一些国画素养,所以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专业的外行人。外行的专业人。
这大抵就是我叛逃国画的一整个流程,它们耗时并不长,我于2020年7月毕业,在2021年8月底学了铜版画,现在是2022年3月。上半个月我用我的版画第二次参加了艺术节,我乐意去说我的故事,也希望其他的创作者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总而言之,当全然接受一件事物,不把翻车当翻车的瞬间,就是找到真爱了吧。没有所谓做坏的作品,只有不接受作品本身的态度而已。态度永远是可以转变的,创作的本质永远是美好的。
以我和他人的一段对话作为结尾,与看了本文的小伙伴共勉。
“您铜版画是从事了三四年吗?”
“没有,去年八月学的,到现在差不多半年。”
“wow,但您这个心路历程听上去起码得耗费三四年…”
“可能就是卡了七年一下子获得逻辑闭环的缘故吧,突然向前奔跑了。”
“是的,像流离失所很久终于找到故乡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