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哭笑不得的无妄之灾
01起因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早有迹象。有多少人会对堤坝上微不足道的裂缝视而不见,也就有多少人会忽略自己身体上的不适。从元旦开始,欢天喜地钩了一个多月的毛线,美滋滋在豆瓣建了豆列,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既不花钱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展现创造力的爱好而暗自窃喜。
因此,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中指以一种九阴白骨爪的姿势定格时,快40岁的我惊慌失措,大脑里满屏的弹幕“我要残废了!”但是过了5分钟,说懒惰也好,说乐天也好,我既没有上网搜索如何领取残疾人补助,也没有想过要求得任何医疗资源,自作主张掰直了手指,在可以容忍的疼痛范围内,让手指从妩媚的拈花状到不羁的“f*ck”间过渡了数次,觉得即使做不到人类的顺滑动作,robot般咔顿的过程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也不大,更何况快到过年了,按中国人的传统技能,什么事都得到过完年再说。所以,那就愉快的忽略不计吧。
说起来又想找个怪罪对象了,要不是疫情没法出门,要不是过年有大把的时间,我岂止会忽略手指的病痛,我根本当它无病无灾是一根可以灵活的随时发送侮辱性攻击的手指(因为当时是只在晨间有恙,白天略感不适的状态),于是,我又变本加厉地投入到无限的钩编事业中了。等到发现手指的咔顿并不是机械感,而明显是缺机油且机种老化并伴随着强烈疼痛,甚至无法拧握的时候,我像是早有预料般接受了事实。要是你有小孩,你的小孩不听劝把自己腿摔折了,你能怎么办,不过是原谅他。所以,我不带丝毫情绪的原谅了自己,毕竟孩子还能赶去上大学,我可要和自己相处一辈子。

02门诊
门诊的医生是个主任医师,坐诊的时候还带了个实习生。医生姓潘。虽然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但是看病绝对只花了五分钟,这五分钟包含了确诊:非常典型的腱鞘炎;教学(对实习生):你来捏捏看;治疗方案:手术。这时,这辈子最多只动过点痣手术、没见过世面的特质在我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手……手术?从鲜血淋漓中一路杀伐过来的医生非常冷静:小手术。两周不能碰水而已。要不是你今天核酸报告出不来,现在就让你做掉。这种自信又专业的气场,完美地契合了我当时的需求点——快速解决手指问题。简直是医患双方默契配合的完美案例,也是五分钟解决一个病例的最终原因。

03手术
这是一个我以为是日间手术却变成了住院手术,最后又变成日间手术的故事。
没人提醒我是住院手术,我的“想当然”能力又开始发挥了,满心以为半天时间足够手上割一刀了。这种错误的思想可能来源于青少年时期霸总文看多了,我不是那个有七彩头发睡在300平大床上起来的公主,医院当然也不会只为我一个人服务。总之,我提着一瓶水、两块小蛋糕(需要空腹)、一丢丢零食就跑到了医院,拿到了住院单,办理了住院手续,进了住院大楼,当护士说:今天检查都做不完,怎么可能回去时,我整个人呆立了5分钟以便系统重启,作为现代人类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换洗内裤,而是更符合时代气息的“我没带充电器”啊。
我住的是个三人间,床大概就80cm宽,床单是白绿的格子,家具陈设是80年代的电视剧里常见的风格,就实际使用痕迹来看,即使找个文物鉴定专家来,和我的感觉也差不离。我的病床在中间,左手边靠门的是个骨瘦如柴整天躺在床上的阿太,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每天只是沉睡,清醒的时间不多;右手边靠阳台的是个左手骨裂的阿太,从年前就来住院了,按她的话说,住院也没什么,有饭吃还有人聊天。
要说我这个人呢,本质是社恐,但也会根据周遭环境切换成正常社交状态,我发了一圈小零食,从阿太和护工嘴里得出了“今晚基本不能回家”的结论,就想开溜回家拿夜间装备(也就是毛巾内裤和最最重要的充电器啥的)。刚好遇到护士小姐姐拿单子通知我去做胸片和心电图,简直天助我也,排完了两个检查,立马打车回家拿我的家当。不过,我的逃跑计划不出所料的被发现了,因为中途接到了护士喊我去抽血的电话,好在我的行动是成功啦。
抽完血吃完饭就没事可做了,蒙头大睡了一会,直到被护工喊醒点饭。选好了晚饭准备选早饭时,住院部的何医生进来了,说不用点饭,一会就能回家。我真是喜忧参半,不住院显然是好事,但来回80大洋的打车费就给白白浪费了。何医生提醒了两点:手术之后可能病症会复发,另一个则是疤痕体质的人会有明显疤痕。但我只关心以后还能不能钩钩毛线,就这多此一问,让“钩毛线”进了我的住院小结!
一会护士给我递了病号服,穿这病号服得上下真空,对一个手掌手术而言,可真正式,我心想。走进手术室,何医生过来先在我手掌里用油性笔画了条线,然后又在手背写了两个英文字母并画了个圈,我奇怪:医生,你这是在给我写OK吗,何医生哑然:这是OR。
躺在手术室里,我东看西看充满了好奇,多巴胺对意外的探寻完全压倒了对当下的恐惧。只见医生扛了一块木板进来,铺上了白布,在我的手上浇了好多橙色的消毒剂,才让我把手放平。来动手术的共有两个医生,一坐下就给我打了麻药。不得不说,不管是以前的点痣、拔牙,最痛苦的永远是麻药的过程。我朝左边望去,视线被一堆皱叠的白布所阻挡,只能感觉到一个尖锐的物体在我的手掌表面戳刺了很多下,手掌心对表皮挑破的痛感分外敏锐。这种痛不是不能忍耐,只是这种瞬间的、多次的、极度的刺痛令我无法使用全身的屏障去阻挡,仿佛它一个轻轻转身,就飞进了严丝合缝的大门里。
疼痛时间持续的并不久,因为我连医生何时划开我的手都不太清楚,也看不清动作,只是感觉有人似乎拿布在擦拭血。一个医生自信的说:划这就好了,然后回头问我,手指动一下看行不行。我躺在那,感觉自己是那个和汉尼拔一起开席吃自己腿肉的可怜宾客,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说:打了麻药怎么动。医生哈哈哈笑了:那说明我们麻药效果还蛮好的嘛。
很快到了缝线阶段,两个医生开始探讨各自半夜被拉过来做缝合的事例,一个说他晕乎乎的,缝完了还不清醒,靠的是自己本能;一个说自己拉起来就精神百倍,只是过会就再也睡不着了,我听了实在好奇,问他们大半夜有那么多口子给他们缝吗,他们说疫情之前可多了,就旁边黄龙的酒吧里,多的是喝完酒痛不欲生想割腕的人。
最后,医生慢慢把我的手举高,开始包扎纱布,一圈又一圈,一卷又一卷,直到把手包成了球体。当我怀疑这是他的个人偏好时,他解释不是故意包成熊掌的,这是压迫疗法。行吧,熊掌就熊掌。
不到半小时手术就完了,我围观了下周遭,医生已经走了,护士也在忙着做记录啥的,一个男护工站在门口。我想这是可以走了的情况吧,于是坐起来准备下床。护工大叔立马走过来拦着我,让我安心躺着,说他会把我推回去。我说,不至于也不需要啊,自己能走。我看他快笑死了,说这是规定。一会他推来一个床,我又坐起来准备下床爬上去。他又急呼呼拦住我,说等等等等,把两个床并排,再让我慢慢挪过去。我再一次急于证明自己的生命力,说没事啊我能行。这下把护士姐姐逗乐了,只见她打了内线电话(还是啥的)向上头报备,说病人年轻(嘿嘿)底子好,又是个小手术,说她就不陪我回住院部交接了。护工大叔就一直把我推进了电梯又推回了房间,一路上接受了不少目光洗礼。到了病房可谁都拦不住我了,我非要自己跳下来。骨裂的阿太看我行动如风,不免又感叹上了,到底是年轻啊。

04术后
回到床上就是我的主场了,一边和周围的阿太阿姨聊天,一边发短信各种报备还得做票圈素材展示。左手的包扎结合我这个年龄,看起来更像个为了做菜而贡献了两根手指头的人,没想到家属有同感,一看到我最新出炉的照片就问,手指头怎么少了一根。在我热情似火地和朋友就这个最新事件聊天的时候,医生来通知我可以出院了,隔天来换药即可。我点点头,说盒饭还没来呢,吃完就走。
这盒饭看似不错,实在无味,加上人虽然精神不错,但想必手术过程中未知的恐惧还是给了我不少压力,压根就没什么胃口,拨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打算换了衣服就回家。扣不上bra可以不穿,扣不上裤子扣子可以只拉拉链,但是熊掌伸不进袖子可就尴尬了。死活塞进了毛衣是该谢谢衣服材质,到了晚上睡觉,才发现根本塞不进棉睡衣,只好耷拉着一个袖子睡觉,幸亏家有地暖没冻到我,这是后话了。
术后一切都挺顺利的,去医院换药时间成本太高,后来一直在公司边上的社区诊所换药。可怜诊所连敷料都没有,每次都得自带。同事戏称,看到纱布从灰色变白色就知道去换过药了。我是术后第四天正常上班,当时虽然估计不会对工作造成影响,但是意外总会不期而遇——纱布包裹的太紧以至于手指的伸展空间极具缩小,最多到ctrl-c为止就无法延展了。这对主业是excel的人来说简直是大悲剧,无奈之下,只能全程鼠标右键大法。

05感受
拆线后的我已经可以笑对手术了。我是一个极易陷入低潮的人,在医生告诉我要动手术的时候,我其实没有那么乐观。我会焦虑、会自责、会愤怒,为什么在我想发展一个爱好时,这个病要找上我。需要手术吗,手术麻烦吗,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我逼迫自己想到自己的主要需求,想到我的目的,想到朋友写的反脆弱——我可以从中学到什么。
人总是不断失去一些东西,好在我还没失去什么——毕竟没人说我不能钩毛线了,但是总有一天我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医院、病痛、照顾、甚至告别。不要因为过于沉浸而忘了自己的身体,也不要恐惧而疏于治疗,对病痛的家人朋友多支持一点。
去一趟医院,就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