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田野
今天和朋友聊起来已经来这里200天了。想起来比利时之前独自在北京住的一个月，感慨万分。当时南京疫情，爸爸为我来天津送护照却被隔离，心中想的是，可能再也没有比当下更坏的事情。
可是还是有。
我一直记不得到底是哪一天，哪一个日子，只记得前一天我还因为一个人做成了麻辣香锅沾沾自喜发了朋友圈留念，第二天我和涵涵去东四吃了清补凉，回来的路上一边听网课一边抓紧时间吹一吹夏天末尾的风。然后回到家鞋都没换，爸爸给我打电话来，说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我。
我当时想，不会是我的护照送不来了吧。爸爸说不是。我终于结结实实的松口气。是呢，还能有什么坏消息呢，这已经是最坏了。爸爸说：你是个大孩子了，还是要告诉你……老家里。我心想不对，怎么回事。
奶奶走了。
爸爸开始哭，我也开始哭了。
我真对不起奶奶，我不知道奶奶的大名，只知道奶奶姓田，奶奶是奶奶。不知道奶奶的生日，竟然也记不得奶奶的忌日，我是个混账。只记得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天的晚上。爸爸推迟了几天告诉我，我一直抗拒去回忆，到底是那一天。奶奶痛的时候，我在干嘛呢？逛街？做饭？听网课？我怎么没有感应到呢？
奶奶出殡前的那个晚上，我回不去老家，在那个不属于我的房间里，借着手机的指南针找到了老家的方向，朝西南角磕了三个头。我抬起头拉开窗帘，是一轮很圆很圆很大很大的月亮。那段时间我总熬夜，总能看到月亮划过我窗口的轨迹，可那天的月亮如此不同，那么大，我一生上一次见可能是有一次幼儿园放学，幼儿园后头，但那个似乎是落日，而不是月亮。
我知道，那是奶奶来见我最后一面。因为我听见她的声音，在我缩在床上哭的时候，她说，乖孙，不要哭。
后来爸爸总算能来到北京送我，我们去香河园公园，他说想和我聊聊。聊起奶奶生前的事情，爸爸捂着脸在公园里哭了。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背，就像幼年的时候爸爸拍着我的背，安慰因为丢了个什么玩具或者没考好哭泣的我，或许也像爸爸的童年里，奶奶轻轻拍拍他的背，拍过那个差点淹死在老家荷花池塘里的晒得黢黑的小男孩，他后来终于有了出息，走出了农村，离开了家乡，却也离开了母亲的身边。
其实这件事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最近自己生日也快到了，虚岁26，满25了。送走了本命年。生死轮回生死轮回，在纪念生的时候就会想到给过世的奶奶也纪念。其实去年暑假本来是要去老家给奶奶拍拍片子，记录生活，标题我的想好了，就叫奶奶的田野。奶奶的田野里有萝卜，有稻子，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奶奶的田野离村口有个小门，打开小栅栏门其实是奶奶晒腊鱼腊肉的地方，还有几株向日葵，但是是不成片的。在老家晚饭后纳凉散步，奶奶就带着我们路过那里，走向奶奶的田野。田里没有路灯，常常是走到天黑透了，月亮星星都磨磨蹭蹭出来了，得须打着手电筒的时候才走回来，狗子给我们带路，一会前一会后的。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奶奶的田野里没有花枝，只有果子，因为奶奶想，她的小乖孙应该更喜欢果子。
可奶奶的田野里也再也没有了奶奶。
